“绞架”酒吧那令人窒息的喧嚣被甩在身后,如同关上了一口沸腾的大锅的盖子。陈默踏入“废料峡谷”,感官瞬间被另一种形态的暴力所填充。
这里并非自然形成的峡谷,而是无数工业垃圾、报废载具、建筑残骸被随意倾倒、堆积,经年累月形成的巨大裂隙。两侧是百米高的、由扭曲金属、破碎混凝土和无法辨认的塑料制品构成的“山壁”,危危欲坠,投下沉重而斑驳的阴影。头顶只有一线狭窄的、被污染雾气笼罩的昏暗天光,勉强勾勒出这片绝望之地的轮廓。
空气污浊得几乎能尝到金属碎屑和化学毒素的味道。脚下是深及脚踝的、粘稠的油污和不明液体的混合物,每一步都发出令人不适的噗嗤声。巨大的废弃机器如同史前巨兽的骸骨,半埋在垃圾堆中,偶尔有幽绿色的电弧在暴露的线路间跳跃,发出噼啪的爆响。
噪音并未消失,只是变了性质。远处传来大型破碎机啃噬金属的轰鸣,间歇性的爆炸声,以及某种持续不断的、低沉而有力的泵机运转声,仿佛这片垃圾场的邪恶心脏在搏动。更近处,则是金属热胀冷缩的呻吟,细小生物在缝隙间穿梭的窸窣,以及……一些更加不祥的、若有若无的啃噬与蠕动声。
陈默体内的能量冲突,在这片极致的工业废墟中,找到了新的共鸣点。幽蓝的“火种”似乎对那些游离的能量电弧和残留的辐射格外敏感,跃跃欲试;而暗紫的“种子”则仿佛与这片死寂的、被废弃的“物质”本身产生了某种联系,变得更加沉重、内敛。皮肤下的蓝紫纹路不再剧烈明灭,而是如同呼吸般,以一种更缓慢、更诡异的节奏脉动,仿佛在适应,或者说,在扫描这片环境。
老鼠提到,“废料峡谷”能找到“零件”或“线索”。在这里,“零件”可能指代任何东西——从一颗还能用的螺丝,到一条有价值的信息,甚至是一个可以“拆卸”的活人。
他沿着一条被重型车辆碾出的、布满油污的车辙印,小心翼翼地向峡谷深处走去。异色的瞳孔警惕地扫视着两侧堆积如山的垃圾山,任何一点不自然的动静都可能意味着致命的伏击。
没走多远,他就看到了“居民”。
几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拾荒者”,正冒着被坠落物砸扁的风险,徒手或用简陋的工具在垃圾山上翻找着。他们的眼睛浑浊,动作麻木,对陈默这个明显异常的存在也只是漠然地看了一眼,便继续他们绝望的劳作。在这里,生存是唯一的目的,好奇心是奢侈品。
更远处,一些经过粗糙改造的“清道夫”(并非灰衣人的部队,而是流放地对所有依靠暴力掠夺为生者的统称)驾驶着焊接着尖刺和犁铲的破烂载具,轰鸣着驶过,扬起漫天污秽。他们用贪婪而残忍的目光打量着每一个可能的目标,包括陈默。但或许是他周身那无法掩饰的危险能量波动起到了威慑作用,暂时没有人上前挑衅。
陈默的目标明确——找到与“回声”、“共鸣点”或“锁匠”相关的线索。这无异于大海捞针。他尝试再次集中精神,去捕捉那微弱的“回声”信号,但废料峡谷本身巨大的能量干扰和物理噪音几乎将其完全淹没。
他需要更具体的方向。
他停下脚步,靠在一个巨大的、锈蚀的齿轮旁,稍作喘息。伤处的疼痛在持续,体内的能量冲突虽然暂时“适应”了环境,但那种潜在的、毁灭性的不稳定感丝毫未减。他必须尽快找到突破口。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夹杂在噪音中,传入他的耳中。
声音来自不远处一个由破烂帆布和金属板搭成的窝棚。窝棚摇摇欲坠,门口挂着一串用废弃电路板和齿轮做成的、毫无美感可言的风铃,在污浊的风中发出干涩的碰撞声。
陈默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在这种地方,任何异常都可能是线索,也可能是陷阱。
他掀开脏得看不出原色的帆布门帘,窝棚内部狭小、昏暗,弥漫着一股药味和霉味。一个瘦小的、看起来不过十岁左右的小女孩,正蜷缩在角落里,对着一个早已熄灭的屏幕碎成蛛网状的平板电脑低声哭泣。她衣衫单薄,脸上脏兮兮的,唯有一双大眼睛,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明亮,此刻却盛满了泪水。
女孩听到动静,惊恐地抬起头,看到陈默那异色的瞳孔和周身不祥的能量微光,吓得浑身一颤,哭声戛然而止,整个人缩成一团。
陈默放缓了动作,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具有威胁性。他蹲下身,与女孩平视,嘶哑地开口:“你在哭什么?”
女孩死死咬着嘴唇,不敢说话,只是用恐惧的眼神看着他,小手紧紧攥着那个破碎的平板电脑。
陈默的目光落在平板电脑上。屏幕虽然碎裂,但边缘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极其微弱的能量反应,一种他有些熟悉的……编码方式?
他心中一动,伸出手,尽量温和地说:“这个……能给我看看吗?”
女孩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颤抖着,将那个破碎的平板电脑递了过来。
陈默接过平板,指尖触碰到屏幕的瞬间,体内那暗紫色的“种子”能量似乎微微波动了一下。他集中精神,尝试着将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种子”的沉寂意念,注入那破碎的屏幕。
奇迹发生了。
那早已熄灭的屏幕,竟然猛地闪烁了一下,亮起一片混乱的雪花,随即,一段极其模糊、扭曲、仿佛受到严重干扰的影像,断断续续地播放出来!
影像中,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的背影,正站在一个类似控制台的设备前……是母亲林晚秋!虽然影像扭曲,但他绝不会认错!
紧接着,一个急促、带着杂音的声音响起,正是母亲的声音,但内容却让他浑身冰凉:
“……重复……‘钥匙’载体已确认失控……‘回声’协议非最优解……警告……‘共鸣点’同步将导致不可逆现实坍缩……必须……找到‘初始设计图’……重启……‘锁’……”
影像到这里猛地中断,屏幕再次陷入黑暗,甚至冒出了一缕青烟,彻底报废。
陈默握着那台彻底死去的平板电脑,站在原地,如遭雷击。
钥匙载体已确认失控……指的是他吗?
回声协议非最优解?
共鸣点同步导致现实坍缩?
初始设计图?重启“锁”?
母亲留下的信息,与他从“老鼠”那里听来的,以及他自己的猜测,相互印证,却又指向了更深的绝望和更渺茫的希望!
“初始设计图”……那是什么?在哪里?
他猛地看向那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小女孩,急切地问道:“这个平板电脑,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女孩被他激动的样子吓坏了,结结巴巴地指着窝棚外面,废料峡谷的更深处:“……那……那边……‘铁医生’……给的……他……他那里……还有……很多……奇怪的……东西……”
铁医生?
陈默的心跳骤然加速。一个新的名字,一个新的线索!
他看了一眼手中彻底报废的平板,将其轻轻放在女孩身边,又从口袋里(几乎是本能地)摸出之前藏好的、最后那点止血凝胶,塞到女孩手里。
“这个……或许有用。”他嘶哑地说完,不再停留,转身冲出窝棚,目光锐利地投向女孩所指的方向——废料峡谷那更深、更黑暗的腹地。
铁医生……
无论他是谁,他手里掌握着母亲留下的、更关键的信息!
陈默的身影,如同追寻最后一丝火光的飞蛾,义无反顾地扎进了废料峡谷那充满危险与未知的阴影深处。
体内的能量仿佛也感知到了目标的接近,那蓝紫交杂的脉动,变得更加清晰,更加……饥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