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安全屋时,夜已深。雨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敲打着铁皮屋顶,发出沉闷而持续的声响,像是无数细密的鼓点,敲在人心上。
屋内的气氛比离开时更加凝重。阿鬼依旧在隔离监护中,生命体征的曲线在屏幕上微弱地起伏,如同风中残烛。医生给出的最新评估并不乐观——感染指标仍在攀升,肾脏功能未见明显好转,接下来的十二小时将更为关键。
陈默脱下那身不起眼的夹克,左肩的绷带下,伤口因为傍晚的活动和紧张情绪而隐隐作痛,带来一阵阵灼热的跳痛。他没有立刻休息,而是走到监护室的观察窗外,隔着玻璃,看着里面那个被各种管线仪器包围、毫无生气的兄弟。
阿鬼的脸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蜡黄色,呼吸面罩上凝结着细密的水汽。曾经那个生龙活虎、枪法如神、总在他身边插科打诨的兄弟,此刻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一股混杂着无力、愤怒和悲恸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翻涌,几乎要冲破喉咙。
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按在了他未受伤的右肩上。霞姐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边,同样望着里面的阿鬼,眼神复杂。
“罗医生用了最新的广谱抗生素,也在尝试调整支持方案。”她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到什么,“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有相信医生,以及……尽快解决外面的麻烦,给他创造一个真正安全稳定的康复环境。”
陈默没有回头,也没有拨开她的手。他能感觉到她指尖传来的细微压力,那里面似乎不全是算计,或许,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共情?
“白先生给的情报,你怎么看?”他转移了话题,声音低沉。
霞姐收回手,和他并排站着,目光依旧落在阿鬼身上。“七分真,三分保留,或许还有一分是陷阱。”她分析得很冷静,“位置和基本安保架构应该没错,这是他取信于我们的基础。但系统维护窗口的细节、巡逻队的精确时间和漏洞,他肯定有所隐瞒,甚至可能故意误导。他在试探我们的能力和决心,也想看看我们被逼到绝境时,会不会动用他更感兴趣的那些‘底牌’。”
“比如?”陈默侧头看她。
霞姐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比如,账本里涉及他本人的某些记录,或者……我手里掌握的,关于他和境外某些势力勾连的证据。”
陈默心头微凛。果然,这潭水比他想象的更深。白先生并非洁白无瑕,霞姐也并非毫无还手之力。他们之间的合作,建立在互相钳制的危险平衡之上。
“我们需要更详细的情报,尤其是内部结构图和护卫换岗的精确时间。”陈默说道,“硬闯就是送死。”
“我已经让灰狼去查了,动用了一些隐藏的渠道。”霞姐转身,走向工作台,“但在那之前,我们需要制定一个初步的行动框架。时间不等人,孙明和‘断眉’像疯狗一样在找我们,警方那边的压力也没有解除。拖得越久,变数越大。”
她将白先生给的那个牛皮纸信封里的资料摊开在工作台上。几张手绘的草图,标注着庄园的大致方位和主体建筑轮廓,以及一些简单的安保设备符号。关于地下金库,只有一个模糊的“b3”标识和“重兵把守”的字样,信息确实有限。
陈默走过去,用右手手指点着那张简陋的庄园草图,眉头紧锁。“庄园占地面积太大,外围警戒就不容易突破。就算利用系统维护窗口潜入,内部结构不明,寻找金库入口也需要时间。一旦触发警报,或者被巡逻队发现,就是瓮中捉鳖。”
“所以,我们需要内应,或者,制造一个足够大的外部混乱,吸引大部分守卫的注意力。”霞姐接着他的思路说道。
“内应不可能。制造混乱……”陈默沉吟着,“目标太大,容易引火烧身,而且未必能有效调动核心区域的守卫。”
两人陷入了沉默,只有雨声和仪器滴答声在空气中交织。
过了一会儿,陈默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或许,我们可以双管齐下。”
“怎么说?”
“利用白先生。”陈默的目光锐利起来,“他不是想要那三位竞争对手的把柄吗?我们可以‘无意中’泄露一点风声,让那三位察觉到白先生正在搜集不利于他们的证据。以那几位的性格,绝不会坐以待毙,必然会有所动作。无论他们是直接对白先生施压,还是采取更激烈的手段,都足以在‘老爷子’的势力圈里掀起波澜,吸引注意力和兵力。”
霞姐眼睛微微眯起,仔细品味着这个提议。“借刀杀人,祸水东引……风险在于,如果操作不当,可能让白先生提前察觉,甚至反噬我们。”
“所以泄露的渠道和内容必须精心设计,既要让那三位确信无疑,又要让白先生一时查不到源头,或者,让他以为是竞争对手之间的互相倾轧。”陈默补充道,“同时,我们加紧搜集金库的详细信息,一旦外部混乱起来,就是我们动手的最佳时机。”
霞姐的手指在图纸上轻轻敲击着,陷入了沉思。这个方法很冒险,但确实是目前破局最快、也可能最有效的方式。它将水搅浑,让所有人都无暇他顾,从而为他们创造出一线生机。
“可以尝试。”最终,她点了点头,“但细节需要反复推敲,绝不能出错。这件事,我来安排。”
她看向陈默,眼神里多了几分郑重:“在这期间,你的任务是尽快恢复。潜入金库,需要你巅峰时期的状态。灰狼会负责你的体能和反应训练,强度会很大,你的身体……”
“我能撑住。”陈默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为了阿鬼,为了复仇,他没有退路。
霞姐不再多说,开始低头整理桌上的资料,大脑显然已经在飞速运转,筹划着如何播撒那颗引发风暴的种子。
陈默则再次将目光投向监护室。阿鬼依旧静静地躺着,对外面正在酝酿的惊涛骇浪一无所知。
他缓缓抬起右手,隔着衣服,再次感受到那个读取器冰冷的触感。
证据在手,兄弟在侧,仇敌在前。
这条布满荆棘与黑暗的路,他必须走下去,直到尽头。
安全屋外,雨声未歇。而屋内的暗流,已然开始加速涌动。信任的裂痕在压力下若隐若现,共同的危机又将他们暂时捆绑。下一步,是更深的谋划,还是彻底的崩盘?答案,藏在即将到来的风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