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1年的夏夜总裹着股特别的气儿——棉布浸了汗的淡腥混着新裁内衣的软香,在车间里绕着电动缝纫机的嗡嗡声打旋。
李晓梅的指尖在针脚旁翻飞,银线像只停不住的蝶,刚把最后段蕾丝镶上文胸边缘,额角的汗就顺着鬓角往下滑。她不敢抬手擦,这批货催得紧,机头上的线轴转得都快出了残影。作为厂里数得着的好手艺,她总跟另外两个女工守着最难的工序,往往等车间里只剩三盏台灯亮着时,对面厂长办公室就会飘来翻文件的沙沙声——是张毅在值班。
玻璃窗蒙着层薄灰,李晓梅总能望见他伏案的影子。洗得发白的蓝衬衫,袖口卷到肘弯,露出晒成麦色的胳膊,有时他抬头往车间望,目光像会落在她身上似的,可等她慌忙转头,他又低下头,笔尖在笔记本上划得飞快。每回这样,她的心跳就漏半拍,手指下意识地加快速度,偏又常在这时缝歪一道线,只能咬着下唇把线拆了重缝。
“晓梅,又走神呐?”邻座的王姐用胳膊肘撞了她一下,声音压得低低的,“张厂长又看你呢!”
“别胡说!”李晓梅的脸腾地红了,却忍不住往对面瞥了眼——这一眼正好对上张毅的目光。他像是愣了下,随即牵起嘴角笑了笑,还轻轻点了点头。她的脸颊瞬间烧得发烫,赶紧低下头盯着机针,可缝纫机的嗡鸣里,怎么都盖不住自己擂鼓似的心跳。
暴雨来得没个征兆。豆大的雨点砸在铁皮屋顶上,“噼啪”声震得人耳朵发疼。李晓梅跟两个女工收拾好工具,正站在车间门口犯愁,就看见张毅抱着三把雨伞从办公室冲出来,裤脚都溅湿了大半。
“我送你们!”他喊得声音不小,却被雨声吞了大半。
送完另外两个女工,只剩李晓梅挤在自行车后座。风裹着雨丝往脖子里钻,她却能清楚感觉到张毅温热的呼吸落在耳后。雨水顺着他的衣领往下淌,他像没察觉似的,只顾着稳稳地蹬车。车轮碾过水洼时,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裤脚,可她一点都不觉得冷,反倒觉得心里暖烘烘的,连握着车座的手指都松了些。
到了那条窄巷口,自行车忽然停了。李晓梅抬头一看,整条巷子都被雨水淹了,浑浊的泥水快漫到脚踝,显然没法骑车过去。
“这……”张毅皱起眉,语气里带着为难。
李晓梅没说话,直接蹲下身。身后路过的行人投来诧异的目光,她全没在意。张毅的手轻轻搭在她肩上,声音里带着犹豫:“晓梅,这不行……”
“上来吧。”她打断他,声音比自己想的更坚定,“我背你过去。”
张毅的体重压上来时,李晓梅差点踉跄了一下。她咬着牙,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巷子里走,雨水顺着额前的碎发往下流,糊得眼睛都快睁不开。风突然刮得急了,手里的伞“咔嗒”一声翻了面,伞骨断了两根,她却像没看见似的,依旧稳稳地往前走。
“晓梅……”张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点急促,“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别动。”她喘着气,脚步没停,“你腿不方便,别逞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