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课铃声尖锐地划破山野的寂静,余音还在空气中震颤——
陈旭如猎豹般从教室后门疾射而出,肩膀一沉侧身闪过迎面来人,手肘顺势推开另一侧挤撞的身影。几个爆发式的跨步踏过石阶,草屑随脚步声迸溅。他无心回头张望身后涌动的人潮,双眼如钉死般锁紧井台东侧——那块背靠山壁的最高青石板,那是属于“王座”的象征。胸腔里心跳如擂鼓,对那位置的强烈占有欲混杂着领头者的责任,像火一样烧遍全身。
落定瞬间,另一名迟来的男孩收步不及,几乎撞上。陈旭却头也不回,右腿向后一踏,稳稳定住身形,仿佛无声地宣示:这地方,归我了。一股熟悉的掌控感,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他后背贴上沁凉岩壁,缓缓吐出一口气,山鹰般锐利的目光扫向井台——其他孩子正推挤着涌来,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占据这绝佳位置。脚掌在石面上不着痕迹地碾了碾,像要在上面烙下自己的印记。
“阿果!占位!”陈旭一声低喝,嗓音不大,却如石块落井,压过一片喧哗。
阿果闻声而动,身形一窜跃上陈旭右侧石板,沉身坐下。动作行云流水,粗糙的手往腰间一探,“嚓”地将木匕首插进两人之间的石缝——宛如立旗宣示主权。
吉克与铁柱应声靠拢。吉克沉默如石,目光一扫便选定井台南缘石阶坐下,利落地卸下布包,取出烤土豆,掰成均匀数块递向同伴——无声间,同盟已确认。
铁柱情绪复杂,紧挨陈旭左侧站立,仿佛拱卫王者的侍卫。一只手不自觉地攥紧口袋里几颗温润的溪石——那似乎是他勇气与心安的寄托。既因贴近权力中心而激动,又为可能发生的冲突暗自紧张。
转眼间,几人已各就各位,背倚山壁,占住高地。这片石台,瞬间化为“雄鹰派”的指挥中枢。
陈旭省去一切寒暄,目光如电扫过众人。右腿微屈,他抄起一块象征指挥权的沉手卵石。石体粗砺冰凉,在掌心掂了两下,他暗忖对策:吉克沉稳,宜负责迂回;铁柱迅捷,守住缺口正好。
“吉克!”他声音斩钉截铁,“老战术,你从野狗道绕后包抄。潜行要快,落步要轻,出手要准!”吉克重重点头,眼神如炬。
他转而望向铁柱:“铁柱!快去井边老位置守着,盯紧所有逃出来的‘水猴子’!”见对方神色犹疑,他语气一沉:“动作快!”随即抛出诱饵,目光扫过吉克手中的油纸包:“地盘要是守稳,明天的烤土豆里——准给你多加几块流油的肥膘!”铁柱眼睛一亮,转身奔去。
陈旭话音未落,小阿依早已按捺不住那火急火燎的性子。她像一只受惊跃起的山雀,脑后两条扎着红头绳的小辫利落地一甩,人已“噔噔噔”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井台东侧的水桶堆旁。眼珠灵巧地一转,脚尖轻轻点地,便从散落的碎石枯叶中精准踢出一块棱角分明的小青石。她弯腰拾起石头,指尖传来石面冰凉的触感,一股当家作主般的得意顿时从心底涌起——这片地方,理所当然该属于她和她的家人。
她双膝微屈,将小青石庄重地安放在最光滑的那块青石板正中央。放稳之后,还不忘伸出食指,将石头沿顺时针方向轻轻旋转半圈,宛若完成一个隐秘而郑重的仪式,无声地宣示主权。动作一毕,她猛地挺直腰板,脖颈绷得笔直,清亮的声音瞬间划破井台的嘈杂:“听见没!”右手往腰间一叉,左手指向石板,“这块地儿,是我二大姑家放水桶的!”为增强气势,她突然扭头瞪向阿果的方向,双腿扎成马步,双臂笨拙却带几分凶狠地比划出一个擒拿手势,嗓音陡然拔高:“铁柱哥可是练过擒拿的!什么山精水怪敢来惹事——”话音未落,她右脚重重一跺,扬起一小片尘土,“他一脚就把它踹去喂狼!”说完,她下巴高高扬起,鼻孔微张,那模样活像一只炸毛护巢的幼兽,满心是对自家地盘不容侵犯的蛮横与骄傲。
她这番夸张的表演,犹如一颗火星落进硝石堆,瞬间点燃了“雄鹰派”的领地意识。“守井人”游戏轰然爆发,井台转眼沦为沸腾的战场。“守住东北角!”“快包抄!”的呼喊与模仿水怪的怪叫交织一片。纷乱的脚步在青石板上踏出密集如擂鼓的节奏,石子敲击石面的噼啪声此起彼伏。几个低年级孩子像受惊的兔子在人群缝隙里窜来窜去,高年级的则组成人墙步步推进。喧嚣声浪猛烈撞击着岩壁,在老槐树盘曲的枝干间来回激荡,将深秋井边最后的宁静撕得粉碎。孩子们彻底沉浸在游戏的狂热里,那股原始的竞争本能与团队归属感,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
就在“雄鹰派”的喧闹将井台搅得如同沸腾原始祭典的当口,一阵截然不同的脚步声从西侧石阶传来。那声音轻巧、迟疑,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夹杂着女孩们极力压低的、仿佛怕惊扰了什么清净的窃窃私语。
是“星光派”的女孩们到了。
林雪走在最前。崭新的水粉色羊绒开衫在午后泛着一层柔光,与周遭粗砺的环境格格不入。领口别着的那枚星月发卡不时折射出细碎的亮斑,宛若她努力维持的、一层易碎的优越感。她几乎是双手将精装本《欧洲童话故事集》环抱在胸前,封面上华丽的城堡与公主,是她在这片蛮荒之地中唯一能抓住的文明慰藉。她一心想快些寻个安静的角落,躲进书页里的美好世界。
然而,脚刚踏上井台那冰凉粗砺的青石地面,一股原始部落祭典般的喧嚣便如重锤迎面砸来——嘶吼声、飞扬的尘土混杂着浓重的汗味,几乎凝成实体,撞得她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摔倒。那份刻意维持的从容瞬间被击得粉碎。她秀眉死死拧紧,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沾满污渍的手蓦地扼住了她的呼吸,胃里一阵翻腾,强烈的排斥与不适感汹涌地漫上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