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嚎峰。
这里的空气,与凡尔赛城堡那股腐朽的、静止的味道截然不同。
它凛冽,充满了霜雪和松针的气息,每一口都像是吞下了一片北境的荒原。
巨大的石堡内,壁炉里的火焰烧得正旺,将粗糙的石墙和地上铺着的厚重熊皮,都染上了一层温暖的橘红色。
莱恩·卢卡斯,或者说,“暗夜之子”,坐在那张由整块巨石凿成的桌子后。
他那双习惯了挥舞战斧和撕裂血肉的手,正有些笨拙地,捏着一部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由黑曜石制成的魔法手机。
屏幕上,是他刚刚发出的那条私信。
【我只是讨厌弄虚作假的蠢货。】
冰冷,高傲,充满了属于“暗夜之子”的、一贯的刻薄。
他看着那句话,眉头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他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回复。
更说不清,为什么在发出这条消息后,心中非但没有感到一丝快意,反而升起了一股莫名的烦躁。
他关掉了私信界面。
屏幕,自动跳转回了之前的播放页面。
画面上,定格着薇薇安那张沾满了灰尘和蜘蛛网的、带着职业假笑的脸。
莱恩的目光,在那张脸上停留了很久。
然后,他点了播放键。
录像,从头开始。
他看着那个银发的、瘦弱的吸血鬼,拿着一把快要散架的扫帚,一本正经地,对着满地的灰尘,开始她那套关于“清扫礼仪”的、荒谬的演讲。
“对待‘浮尘’,我们要温柔,不要惊扰它们沉睡的灵魂。”
“对待‘顽尘’,我们需要用四十五度角切入,让它们……体面地,回归尘土。”
莱恩的嘴角,勾起了一抹不屑的冷笑。
愚蠢。
他从未见过如此愚蠢的、自欺欺人的表演。
然而,他没有关掉视频。
他继续看了下去。
他看到了那个自称是“时间的织物”的巨大蛛网。
看到了那个女孩用尽全身力气、如同一个要去捅马蜂窝的傻子般,发起的英勇冲锋。
然后,他看到了那意料之中,又充满了戏剧性的一幕。
那张巨大的、黏腻的网,兜头盖脸地,糊在了她的脸上。
莱恩脸上的冷笑,凝固了。
他以为,她会尖叫,会暴怒,会因为这极致的羞辱而当场失态。
就像那个叫弗拉基的废物一样。
可她没有。
她只是僵在了那里。
隔着屏幕,他仿佛都能感受到她那一瞬间的、彻底的空白和崩溃。
然后,她默默地,将那张网,连带着上面那只还在挣扎的蜘蛛,一点一点地,从脸上撕了下来。
最后,她对着镜头,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充满了社畜辛酸的、僵硬的微笑。
就是这个微笑。
它像一根小小的、冰冷的刺,扎进了莱恩的心里。
这不是一个贵族,在面对羞辱时,应该有的反应。
那里面没有愤怒,没有高傲。
只有一种……
为了活下去,而不得不咽下所有委屈的、强撑出来的坚韧。
一种他从未在任何一个吸血鬼身上,见过的东西。
莱恩的眉头,锁得更深了。
他关掉手机,站起身,走到了房间的另一头。
那里,有一个用黑铁加固过的、巨大的木箱。
他打开箱子,从里面,取出了一本厚重得如同石板的、用一整张不知名魔兽的皮革包裹着的古籍。
这是卢卡斯家族的传承圣典。
里面记载着狼人一族数百年来所有的历史、秘闻,以及……
他们与宿敌,凡尔赛家族,长达几个世纪的战争史。
他熟练地,翻到了关于“凡尔赛血脉”的那一页。
书页由某种特殊的羊皮纸制成,泛着一种古老的、暗黄的色泽。
上面的字,是用狼血混合着墨水写成的,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深入骨髓的仇恨。
【凡尔赛,一个被诅咒的姓氏。】
【他们是谎言的化身,是阴影里的毒蛇。】
【他们精通幻术,擅长用最华美的辞藻,去包裹最恶毒的阴谋。】
【他们生性傲慢,耽于享乐,将奢华与虚荣,视为血脉中唯一的信条。】
【但切记,他们的优雅之下,是懦弱。他们的骄傲背后,是腐朽。一旦撕开那层华丽的外衣,他们将比任何生物,都更加不堪一击。】
莱恩的手指,抚过那一行行充满了警告意味的文字。
这些,是他从小听到大的,刻在他血脉里的仇恨与认知。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再次落在了那部被他扔在石桌上的、黑曜石手机上。
屏幕已经暗了下去。
但那张沾着蜘蛛网的、强颜欢笑的脸,却清晰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谎言的化身?
可她的谎言,每一次都那么拙劣,每一次都会被他轻易看穿。
耽于享乐?
可她住在一座快要倒塌的城堡里,喝着最低级的血浆,甚至需要靠捡一块石头,来充当自己家族的“传家宝”。
优雅之下是懦弱?
可她,却敢于在一个所有人都认为她必输的pK台上,用一个问题,就将对手逼入绝境。
敢于在被蜘蛛网糊了一脸,在所有观众面前出尽洋相之后,还挤出那样一个难看的微笑,继续她的表演。
这一切的一切,都与这本古籍上的记载,完全不符。
他看不懂。
他真的看不懂。
这个叫薇薇安的吸血鬼,她身上充满了矛盾。
她既愚蠢,又狡猾。
既弱小,又坚韧。
既像个不谙世事的小丑,又像个背负着沉重宿命的君王。
她到底是谁?
她身上那些所谓的“凡尔赛”的特质,究竟是她拙劣的伪装,还是……
还是他们卢卡斯家族流传了数百年的记载,从一开始,就错了?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像一道惊雷,劈开了莱恩那颗早已被仇恨和使命填满的心脏。
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巨大的困惑。
他关上那本厚重的古籍,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那声音,在寂静的石堡里回荡,也像是敲在了他的心上。
他需要一个答案。
一个,只有到那座破败的城堡里,亲眼去看一看,才能得到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