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琼讨厌断奶。
当苻文玉再次温柔却坚定地将他从怀里轻轻推开,示意灶王爷端上那碗依旧散发着诱人甜香的百花朝露蜜时,苻琼不再是默默流泪或小声抽噎。
他猛地向后一仰,小身子灵活得像条鱼儿,挣脱了娘亲的怀抱,一屁股坐在柔软的地毯上。他没有立刻哭,而是先瞪大了那双湛蓝的眼睛,里面全是难以置信的愤怒和受伤。
然后飞速地爬走了!一个婴儿超光速地爬了!
苻文玉还没有反应过来。
只见那道金色残影以一种近乎瞬移的速度,眨眼间就横穿了整个宽阔的内殿,“咚”地一声闷响,撞开了虚掩的侧殿小门,消失在门后,只留下一串因为高速移动而带起的缓缓飘落的金色柔软发丝。
?
“文玉!”慕容冲的声音比平时沉了几分,带着压抑的火气,“你就非要这么急吗?!他还那么小!不过是想多吃几口奶,能耽误他多少修行?你看看现在!人呢?!”
苻文玉翻边了房间,都没有儿子的身影。她开始难受起来,仿佛儿子不在的每一秒,慕容澈那个女人都要嘲讽她。
“琼儿……我的琼儿……” 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晃了一下,被疾步上前的慕容冲扶住。她抓住慕容冲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皮肉里,泪水毫无征兆地夺眶而出,先前所有的坚持、威严和冷静在这一刻土崩瓦解,只剩下一个母亲最原始的恐惧和绝望,“是我……是我逼他太甚……是我把他弄丢了……他还那么小……他在哪里啊……”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苻文玉伏在他怀里,哭声压抑而破碎,自责像毒蛇般啃噬着她的心,“我不该逼他……我不该……慕容澈一定会笑我连自己的孩子都看不住……她一定会……”
“哦。我姐说的对,你确实管不好孩子,我去找苻琼,找到了我自己养,你别养了。”慕容冲一脸平淡。
“不……再给我一次机会……”苻文玉哭了。
“我不想提某人的名字。”很明显慕容冲还是心存芥蒂,他挥手一道白光,把苻文玉囚禁起来。抱上慕容璇就去找苻琼去了。
“琼儿……我的琼儿……”苻文玉无力地滑坐在结界底部,指尖抵着冰冷的屏障,泪水汹涌而出,却再也换不回那道离去的身影。殿内只剩下她绝望的呜咽在空荡的房间里回荡,以及那碗被遗忘在矮几上、渐渐失去温度的百花朝露蜜。
慕容冲抱着女儿,面色沉凝如铁,径直朝着感应中空间波动最后消失的方向疾行。慕容璇伏在他肩头,回头望了一眼那被囚禁在光笼中的母亲,小小的眉头蹙起,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更紧地搂住了父亲的脖子。
寻找陷入了僵局。慕容冲的神识如同密集的网,反复筛过神域的每一寸,却始终捞不到苻琼。焦灼如同毒火,灼烧着他的理智。连他怀中的慕容璇,也感受到了那股几乎凝成实质的绝望,她的小脸绷得紧紧的,那双过于早熟的眼眸里,最后一丝耐心彻底耗尽。
她没有再看父亲,而是将目光投向了远方——那里不仅是巍峨瑰丽的天宫核心,更是……司掌疫病、灾厄的瘟部正神们办公的殿宇群所在。终日里气息阴郁,寻常仙神避之不及。
“太吵了。”她轻轻吐出三个字,与其说是抱怨,不如说是一句冰冷的宣判。
下一秒,不等慕容冲有任何反应,慕容璇周身骤然迸发出令日月失色的璀璨仙光!那光芒并非温暖的守护,而是带着湮灭一切的极致锋芒!她小小的身躯仿佛化作了宇宙的原点,难以想象的磅礴力量被她强行压缩、塑形,最终凝聚于那肉乎乎的右手食指指尖。
她抬起手,对着远方那片缭绕着不祥云气、建筑风格也显得格外冷硬森严的瘟部神殿,以及更后方光芒万丈的天宫主殿群,面无表情地,凌空一点。
“嗡——轰!!!”
这一次,不再是空间的无声扭曲,而是最纯粹、最暴烈的能量释放!
一道横贯天际的白炽光柱,自她指尖喷薄而出,如同开天辟地的巨斧,悍然劈开了云海,撕裂了层层叠叠的防护仙阵!光芒所过之处,无论是瘟部那黑沉沉的、以万年玄阴铁铸就的殿墙,还是天宫那流光溢彩、铭刻着无数防御符箓的玉柱金瓦,都在接触到光柱的瞬间,如同阳光下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汽化!蒸发!
没有碎片,没有尘埃,只有被强行抹去存在的空白地带!
耀眼的白光吞噬了一切,恐怖的冲击波呈环形扩散,将更远处的偏殿琉璃瓦掀飞如雨!正在瘟部当值、埋头处理文书或调配瘟毒的各路瘟神,只来得及感受到一股毁灭性的气息降临,下一刻便被那纯粹的光芒淹没,办公的案几、架上的卷宗、甚至他们手中的法器……尽数化为乌有!他们自身也被那无可抵御的力量狠狠掀飞出去,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在刺目的白光中发出惊恐的尖叫。
慕容冲被这突如其来的、毁天灭地般的攻击震撼得僵在原地,甚至忘了运转神力抵御冲击。他眼睁睁看着神域两大重要功能区,在女儿一指之下,化为一片刺眼的、不断蔓延的虚无!
白光缓缓散去。
原本殿宇林立、仙神往来之处,此刻只剩下一个巨大无比的、光滑如镜的半球形凹陷。而在那片“废墟”的正中心,原本被重重建筑和结界掩盖的下方,景象变得一目了然——
一张被冲击波震得歪斜、却奇迹般保存下来的紫檀木大案几下,一个金发小脑袋正探了出来。苻琼似乎完全没被外界的天翻地覆影响,他眨巴着湛蓝的大眼睛,小脸上还带着点懵懂,正努力地用四肢在桌子底下爬行,似乎在研究案几腿上的雕花,胖乎乎的手背上还沾着一点疑似从桌上震落的、黏糊糊的仙酿果酱。
慕容璇缓缓放下手指,小脸苍白如纸,气息也虚弱了不少,显然这一击消耗巨大。她看也没看自己造成的灾难性场面,目光直接锁定了那个在桌子底下爬得正欢的金色小团子,语气平淡地陈述:
“找到了。”
慕容璇那毁天灭地的一指,不仅夷平了建筑,更撕裂了瘟部大殿深处、用以封存和研究各类“瘟种”的亘古结界。那些被历代瘟神小心翼翼禁锢、分类、研究的疫病之源——有的如墨绿烟雾,有的似猩红血滴,有的形同斑斓孢子——此刻如同挣脱牢笼的凶兽,混杂在崩塌的仙灵之气与建筑碎屑中,化作无数道肉眼难辨的流光,朝着下方毫无防备的人间界,倾泻而下!
慕容冲刚因找到儿子而稍缓的心神,在看到那漫天坠落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流光时,瞬间沉到了谷底!
“不好!瘟种泄漏!” 他失声喝道,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惊怒。
几乎同时,下方人间界各处,负责监察下界情况的天机镜疯狂闪烁起刺目的红光!镜面中浮现出令人心悸的画面:
河流瞬间变得乌黑腥臭,鱼虾翻白浮起;沃野禾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发黑;繁华城镇中,原本熙攘的街道上,开始有人莫名高热、咳嗽,皮肤浮现诡异红斑,倒毙者顷刻间便多了起来……恐慌如同瘟疫本身,以更快的速度蔓延!
哀嚎声、哭泣声、祈求上苍的祷告声……虽隔着九天,却仿佛已萦绕在慕容冲耳边!
而被慕容冲抱在怀里的慕容璇,小脸依旧苍白,她看着自己一指造成的、远超预期的灾难性后果,那双过于冷静的眸子里,终于掠过了一丝极淡的、类似于“麻烦大了”的情绪。她似乎也没想到,那些被封存的小东西,掉落人间竟会造成如此景象。
躲在案几下、刚被慕容冲一把捞出来的苻琼,似乎也感受到了那弥漫在天地间的悲戚与恐慌,他停止了爬动,眨了眨蓝眼睛,小嘴一瘪,带着哭腔含糊道:“……怕……”
慕容冲一手抱着惹下塌天大祸却一脸平静的女儿,一手抱着懵懂无知却被吓到的儿子,站在一片狼藉的天宫废墟之上,望着下方人间正在迅速蔓延的惨状,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怒火与沉重的压力席卷全身。
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利剑般射向那些刚从废墟中爬起、惊魂未定的瘟部正神,声音如同万载寒冰:
“还愣着干什么?!即刻下界,全力遏制瘟情!若有延误,形神俱灭!”
他又看向怀中力量消耗过度、神色却依旧没什么波澜的慕容璇,语气复杂至极,最终化为一声压抑着滔天怒火的低吼:
“而你……禁足…没有我的命令,永世不得出!”
言罢,他不再停留,抱着两个孩子,身影化作金光,直奔凌霄殿而去。他必须立刻召集诸神,商议应对之策,挽救这场因自家女儿一指而酿成的、波及无辜苍生的浩劫。
废墟之上,只留下面面相觑、欲哭无泪的瘟神们,以及开始无声蔓延开的人间苦难。一场家庭闹剧,最终以席卷三界的灾难,画上了一个沉重而惨痛的休止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