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冲耗尽心神。
他可以不被苻坚奴役,但是很难不被权力奴役。他虽然不像姚苌一样会对苻坚的好心虚,但是当他遇到幻象中虚弱的苻坚和他道歉、撒娇的时候,又会情不自禁地享受这份虚荣。
此种情况下慕容冲的理智会劝说自己:苻坚嘴软,除非鸡吃完了米,狗舔完了面,火烧断了锁,太阳打西边出来,曹操不好人妻。
可是越难得到的东西越想要,于是慕容冲的精神软肋就出来了。
这就是前世慕容冲看起来没心没肺,实则喜怒无常的原因。
慕容冲分析好了自己的缺点,便知道如何改正了。幻象之中,他想把苻坚放进怀里拍哄,让他只有这一棵大树可依,让苻坚对他掏心掏肺,为爱献身。然则实际上,苻坚不缺贤臣,也更信任张夫人。他们的话虽然逆耳,却是忠言。苻坚只会气鼓鼓一会儿,后来肯定会去听他们的。
是了。
他渴望的,或许从来就不是苻坚这个人,甚至不是那份扭曲的“爱意”。
他渴望的是那种极致的、将不可一世者彻底拉下神坛、让其眼中只有自己、只能依赖自己、甚至心甘情愿为自己献祭一切的掌控感。想通了这一点,所有因那幻象而产生的涟漪般的情绪——无论是恶心、愤怒,还是那丝隐秘的虚荣和悸动,都彻底平复了。
他的心如同被重新锤炼过的寒铁,更加坚硬,也更加冰冷。
弱点已被洞悉,幻象已被看破。
真正的苻坚,永远会在短暂的情绪失控后,回到他的贤臣和帝国身边。
而他慕容冲,也该回到自己的路上来了。
神识突然清明,慕容冲被放回了现实世界。
“大王!大王!”耳旁响起了层次的鸟鸣声,慕容冲知道自己是醒过来了。
“大王!大王!您没事吧?”
“嘎!吓死鸟了!刚才大王不动,眼睛直勾勾的!”
“是不是又有什么邪门的宝贝?”
几只胆子大些的鸟儿扑棱着翅膀落在他附近的礁石上,七嘴八舌地叫着,语气里充满了担忧和好奇。为首的正是一只色彩斑斓、嗓门洪亮的金刚鹦鹉,它歪着脑袋,豆大的黑眼睛里满是警惕,刚才就是它最先发现慕容冲状态不对。
慕容冲缓缓站起来,十分沧桑和稳重,好像换了个人似的,只是有点疲惫。
鸟儿们屏息凝神,不敢啼叫。
他温和地看向围成一圈的鸟儿们,用严肃的声音开玩笑地说:“本大王饿了,我们去抓点海鲜吃吃!”
“啾?!”
“嘎?!海、海鲜?”
“大王您没事吧?!是不是那邪石把脑子……”一只小翠鸟下意识脱口而出,又被旁边的鸟儿赶紧用翅膀捂住了嘴。
慕容冲却仿佛没看见它们的震惊,已然转身,步履沉稳地朝着海滩走去,只是随口补充了一句,依旧带着那种一本正经的调侃:“怎的?本王饿了,不得吃饭?还是你们觉得,本王抓鱼的技术不如你们?”
这话如同解除了定身法,鸟儿们顿时炸开了锅,惊喜又混乱地扑棱起来。
“去去去!给大王抓最新鲜的!”
“我知道东边礁石滩那儿有好多大螃蟹!”
“我去捞海胆!”
“大王您等着!保证让您吃饱!”
方才那点凝重紧张的气氛瞬间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欢快又有点懵圈的忙碌。鸟儿们虽然还是觉得大王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但能吃能喝还能带着它们一起去抓海鲜,总归是件大好事!
慕容冲走在前方,听着身后鸟儿们重新变得叽叽喳喳、活力满满的声音,嘴角几不可查地微微弯了一下。
沉重的过去已然剖析清楚,虚妄的执念也已斩断。
此刻,填饱肚子,脚踏实地,才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