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湖酒店的宴会厅，和以往宴会相比略显安静。
苏婉婉在二楼回廊，听着古筝版《祝寿歌》的调子在空气里飘。
门口的迎宾今天穿了旗袍，手里托的是青瓷小碟，碟里放着几颗蜜饯，透着股老派的讲究。
满厅宾客，全是古玩圈的头面人物。
苏婉婉曾在酒店前台那么多年，这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只要来过严湖酒店的，就算人家不记得她，她也记得。
那个穿唐装、手里盘着核桃的，是“宝蕴斋”的老掌柜。
那个戴眼镜的，是拍卖会出手最快的藏家。
这些人平日里各有各的圈子，今天能凑这么齐，肯定是冲谭老爷子来的。董越应该没这么大脸面。
这位谭老爷子是出了名的低调，连自家在城南的谭家老宅都极少进外人。这次八十大寿，怎么在严湖酒店高调办起了宴？
还请了这么多圈里人，连厅角那几件临时摆着当装饰的藏品，都是老爷子私藏的宝贝。
正想着，楼下的动静大了些。苏婉婉抬眼，看见谭老爷子被人簇拥着往主桌走，扶着他左胳膊的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看着利落不张扬，正是董越，也就是现在的“董琢堂”。
董越旁边跟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一身颜色极淡的鹅黄真丝旗袍，头发挽在脑后，脸上带着浅淡的笑，正是老爷子的小女儿谭晴。那股子简雅温柔的劲儿，一看就不是钻营生意的人。
倒是董越在忙前忙后。布置场地时是董越跟着酒店经理确认细节，连宾客的座位牌，他都亲自过目摆放。
这时，舞台上的聚光灯亮了，主持人是他们自带的，穿了件素色长衫，握着话筒先朝主桌鞠了一躬。
“各位前辈同仁，今儿是咱们古玩界泰斗谭启山老先生的八十大寿！能在这儿的，都是谭老的自家人——要么是他带出来的徒弟，要么是跟他相交多年的老友。不过今儿啊，得先特别提一个人，就是忙前忙后操办这场寿宴的，咱们谭老的女婿，董琢堂先生！”
掌声里，董越笑着站起来朝四周拱了拱手，谭晴也跟着站了站，还是那副温和的样子。
苏婉婉心想，主持人上来先提董越，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没等大家坐下，主持人又转向谭老爷子，声音放得更敬重：“谭老，您这辈子藏了无数宝贝，也护了咱们圈里不少规矩，是咱们圈里人的长辈。刚才琢堂兄还跟我说，这场寿宴家里本想低调办，您却想热闹热闹。”
谭老爷子抬眼扫过满厅宾客，声音没靠话筒，却借着厅里的静，稳稳传进每个人耳朵里。
“我啊，今年八十了。老话讲‘八十杖于朝’，可我这把老骨头，早经不起‘杖于朝’的折腾，倒是该应另一句‘含饴弄孙，含章未曜’了。”
听他这么说，宴会厅里更静了。
“年轻时，我揣着几块碎银，跑遍大江南北收宝贝，那会儿手里攥着古物，后来才明白，那是老祖宗传下的那点‘气’。可气要续，得靠后辈。我这双眼睛，当年能辨出宋瓷的‘酥油光’，如今看个字都要眯着眼。物件老了不怕，人老了，该把物件，让给能扛事的人了。”
说着，他目光落在董越身上，又扫过身边安安静静的谭晴：“我的晴晴性子柔，不爱沾‘买卖气’，倒是琢堂，跟着我多年，我教他‘藏而不露，露而不傲’。”
大家看着董琢堂纷纷点头。
听谭老爷子继续说：“老物件是要有人守着、传着的。往后啊，我这后院的库房钥匙，该交给他了；圈里那些老伙计，就认他这个‘谭家门里的当家人’了吧。”
他抬手虚按了按，止住刚要响起的掌声，声音里多了点通透：“我退到后头，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看他们折腾。守着茶炉，他们需要我的时候，我还会出来兜底。”
苏婉婉听了这一段，听出了谭老爷子的讲话水平。
他把传统里“长辈托举后辈、藏拙护荫”说出来，又没刻意说“放权”，却把“传代”的分量和老辈人的通透，全藏在了几句话里。
翻译过来就是：你们以后捧我女婿吧，我盯着呢。
这话一出，台下随即响起热烈的掌声。苏婉婉在楼上看得真切。
她再看谭晴，只见她伸手帮丈夫理了理袖口，那动作自然又温柔。
苏婉婉心想：这场寿宴分明是董越借着老丈人的八十大寿，正式接下谭家的家底，也让自己在古玩圈的地位，再稳一步。
很快，寿桃被端了上来。
主持人适时送上祝福：“祝谭老福寿绵长！也祝琢堂兄接了谭老的班，往后带着咱们古玩圈，再添几分热闹！接下来啊，孩子们准备了节目！热闹热闹，大家慢慢看，慢慢聊！”
苏婉婉转身往楼梯走，她想，这场寿宴过后，“董琢堂”这个名字，在古玩圈的分量怕是要更重了，而那个低调了一辈子的谭老爷子，这步借寿宴捧女婿后，也就退居幕后了。
就在这时，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张磊抱着个红绒布包冲了进来。他穿着那套黑色西装，头发被发胶抹得锃亮，一路挤过宾客时，还不忘对着两边点头哈腰，直到冲到主桌前。
苏婉婉见到张磊惊呆了，她扶着楼梯扶手快步跑下楼。
只见张磊停下脚步，把绒布包往桌上轻轻一放。
董越刚从后台折返，余光瞥见张磊的瞬间，显然有些慌了神。
他怎能不慌？自己的私生子在这场合，在老丈人面前闹起来，这次宴会就全搞砸了！谭家的脸、自己的脸，全都得丢尽。
“爷爷！”张磊声音洪亮，却带着点刻意的恭敬，弯着腰看向谭老爷子，眼里堆着笑，“孙儿来给您祝寿了！知道您今天八十大寿，特意备了份薄礼，您可得收下！”
这话一出，全场震惊了。
谭老爷子手里的酒杯停在半空，眯着眼打量他：“你是？”
董越脸色一紧，忙上前半步。
谭晴坐在旁边，脸色瞬间白了，拽了拽董越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