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点二十分,王凯拖着行李箱,终于走出了本市高铁站。
行李箱里塞得满满当当,全是小远的玩具、换洗衣物,还有两件没来得及叠的康复训练用的软垫。他自己的东西,只在侧袋里挤了件皱巴巴的薄外套。
他掏出手机,屏幕停在和李娟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是半小时前发的:“我已上车,到了跟你说,你照顾好毛豆,等小远稳定了,我让孩子们视频。”
李娟回了个“好”,后面跟着个叹气的表情。
王凯指尖在屏幕上悬了悬,终究没再打字,只把手机揣回口袋,点开了苏婉婉的微信。
他其实知道张梅住在哪。这些年私下照顾小远,张梅出钱,他出力,星光康复中心的费用、小远的进口营养剂,都是张梅直接打给他。偶尔碰面交接资料,也去过张梅家,每次都觉得没必要进门,只在门口把小远的康复记录递过去。
这次他不敢直接去,张梅上午的电话像块冰。他怕自己贸然敲门,若张梅与自己争吵,会把屋里的小远吓着。
苏婉婉不一样。她是张梅的前侄媳,虽不常往来,但这次小远在废品站走失,是苏婉婉让陆则帮忙找到的,张梅不会不记着这份情。有苏婉婉陪着,张梅就算再气,看在“帮过小远”的面子上,也不会真把他拦在门外。
犹豫半分钟,王凯按下语音通话键。
“王哥。”电话响三声就通,苏婉婉的声音带着点餐厅的嘈杂。
王凯的声音沙哑,握着手机的手在抖:“婉婉,你……你方便陪我去张梅家一趟吗?我知道地址,就是……怕她不让我见小远。这次小远走失,多亏你帮忙,张梅记着你的情,有你在,她或许能松点口。”他顿了顿,声音发紧,“上午张磊抢孩子时太凶,我实在放心不下。”
“你在出口便民亭等我,十五分钟到。”苏婉婉没多问,只匆匆说,“我刚跟朋友吃饭,这就结完账过去——小远找到了,我陪你去,她不会不给面子。”
挂了电话,王凯拖着行李箱往便民亭走,他想起小远上午的哭声,心尖一阵阵发紧。
十五分钟后,苏婉婉的白色轿车停在面前。
王凯看着窗外掠过的路灯。在启智的半个月,小远每天早上都要攥着他的衣角去上课,晚上躺在他身边听故事,才肯松开玩具睡觉。现在换了地方,孩子怕是连觉都睡不安稳。
车子停在张梅家别墅门口,玄关灯亮着,门虚掩着一条缝。
苏婉婉拍了拍他的胳膊:“别太急,我敲门。”
走进客厅时,王凯脚步放得很轻。落地钟滴答响着,小远蹲在地毯角落。听到动静,他抬头看了眼,见是王凯,眼睛亮了亮,又快速低下头,手指在地毯上画歪歪扭扭的线条,一条、两条……最后停在第七条。
张梅坐在沙发上,握着个保温杯。她穿米白针织衫,头发随意挽着。以前王凯见她,她总穿一身干练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哪怕是在门口交接资料,也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强硬。
此刻看到他们,她眉头皱了皱,目光在苏婉婉脸上停了两秒,脸色稍缓。
“张梅,我……”王凯嗓子发哑,咳了两声,“我就想看看小远,他没闹吧?”
张梅没说话,只指了指对面的沙发,算是默许他坐下。
苏婉婉见状,悄悄走到小远身边,从包里拿出个迷你恐龙挂件——她用积分在空间兑换的。她蹲下来,轻声问:“小远,看这个,跟你的大恐龙是不是兄弟?”
小远抬头碰了碰挂件,嘴里小声念叨:“兄弟……”这是他被张磊带回来后,第一次主动开口。
王凯猛地转头,眼眶瞬间发红,想走过去又怕惊扰孩子,只能站在原地看着。
张梅看着他的样子,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她跑建材单子熬晕在酒店后巷,是王凯把她背去诊所,守了一夜。那时候他,眼里的光比现在亮,却也一样,带着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拗。
这些年的事像走马灯似的闪过:她瞒下怀孕,咬着牙保住小远,对外说孩子没保住,偷偷送他去星光;王凯做到总监,卖了自己的房子住出租屋,比她这个亲妈上心,每周雷打不动去康复中心陪小远。
“你就这么在意他?”张梅的声音比刚才软了些,没了之前的冰碴子,只剩点不易察觉的喑哑,“为了小远,你真的从外地追回来了?”
“小远只有一个。”王凯摇头,声音很低,“我答应过他,每天陪他玩的。”
张梅握着杯盖的手紧了紧,没接话,只对刘敏说:“给王凯倒杯水。”
刘敏很快端来温水,王凯接过时,手指微微发颤。这是张梅第一次没斥责他“不懂事”,只是像对个一起扛事的熟人,让他坐下喝口水。
苏婉婉悄悄给小远递了个眼神,小远犹豫着,抱着恐龙玩具走到王凯身边,拉了拉他的衣角:“叔叔……喝水……”
王凯蹲下身摸他的头:“小远乖,叔叔不渴,你饿不饿?”
小远点了点头,把恐龙往他怀里塞了塞,像是把最宝贝的东西交给他保管。
张梅看着这一幕,眼眶莫名发热,想起她偶尔去星光看小远时,他总躲在桌子底下不肯出来,王凯蹲在地上陪他玩,孩子会主动递积木给他。这些年,她总怪他没看好小远,却忘了,自己陪孩子的时间,连他的零头都不到。
“上午张磊接小远,是我太急了。”张梅的声音有些沙哑,没说“对不起”,只轻轻补了句,“这次小远走失,多亏你让陆则帮忙找回来,……也谢谢你陪王凯过来。”后一句是对苏婉婉说的,算是给足了面子。
王凯心里一震,看着张梅苍白的脸,忽然明白她的强硬里藏着的怕。她怕自己身体撑不住,怕没人像她这样疼小远,更怕小远没了依靠。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张梅打断:“你明天来家里吧,陪小远去星光。那里的老师你熟,他有你在,能适应得快些。”
王凯愣了愣,随即点头,眼里露出点久违的光:“好,我明天一早就来。”
小远像是听懂了,拉着他往沙发走,嘴里念叨:“叔叔……”
苏婉婉站在一旁看着,没说话。她看得出来,张梅对王凯的态度松了些,只是给了彼此一个台阶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