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凯坐在办公桌旁,十年前的画面像电影般浮现眼前。
那时候张梅的建材生意刚起步,租的仓库就是个一楼民宅,她连个正经办公室都没有。而他还在严湖酒店当基层职员,管着客房用品的入库登记,手里没实权,却偏要帮她拿下酒店改造的建材单子。
他记得那阵子,每天下班就往工程部跑,给负责人递烟、听他抱怨“采购价太高”,套出采购底价。采购部的小陈爱喝奶茶,他每天都给她带珍珠奶茶,就为让她在招标会上“提一句‘张梅报价实在’”。那时候他们不敢公开情侣身份,酒店有规定“员工不得与供应商有亲属关系”,他们一起吃饭都要选离酒店三条街的小馆子。
变故是从张梅怀孕开始的。她怀着孕还跑工地,雨天路滑摔在钢筋堆旁,送到医院时医生说“保住孩子就难再生育”。他守在病房外六神无主,张梅安慰他“没事,有这一个就够了”。可快生的时候,产检又查出“胎儿可能有脑部发育问题”,两人坐在私立医院的走廊里,沉默了一天,张梅先说:“生下来,就送康复中心,对外就说……孩子没活下来。”
那天小远在私立医院出生,和张梅一起哭得很大声。医生抱着孩子说“尽早做康复吧”。他们没敢让孩子见任何亲友,连夜联系了星光康复中心。王凯把父母留下的老房子挂出去卖,张梅也把刚赚的第一笔钱全拿出来,就为给孩子一个“没人打扰的康复环境”。
这些年他一路升到房务部总监,张梅的建材生意也越做越大。张梅总说“要不是你偏要拿酒店的单子,我也不会怀了孕还跑工地”,他没法反驳。毕竟当年若不是他坚持帮她搞第一桶金,就不会有后来的意外,不会有小远的病,张梅也不会失去生育能力。
所以现在张梅让他“盯紧酒店智能化招标参数”“多照顾林薇薇”,他没拒绝。
他今天特别想小远,张梅越是在微信里嘱咐他“最近别来星光,免得人多眼杂”,他心底的牵挂就越浓。
他开车到星光康复之家,手里攥着个小熊玩偶,上次小远画的就是这种,他费了很大劲才找到有九分相似的。这里门禁审核严格,当初寄养小远时,他和张梅就跟院方约好,对外统一用“先生\/女士”的代称,不暴露真实身份。进了大门他就不担心撞见熟人了,毕竟家里有特殊孩子,还能供得起这么高消费的熟人,概率几乎没有。
他来到三楼,康复室的门竟没关严。透着缝,他先看见小远穿着米白色康复服,坐在地毯上,蓬松的头发下,眉眼周正,还带着点鹰钩鼻,隐约是副小小少年的帅气模样。孩子手里捏着块积木,半天没动一下,旁边的护工小李低头看手机。
王凯刚要推门,就听见小李对着手机叹气:“你说咋整,这孩子半天不说一句话,张女士上午又发微信催‘进步报告’,我上次编的‘能主动打招呼’,这次总不能还编这个吧?王先生要是问起来,我都不知道咋说。”
“张女士、王先生”的称呼撞进耳朵,王凯脚步顿住。这是他和张梅在康复院的专属代称,当初怕露馅,连院方负责人都只知道“这两位是孩子的远房亲戚,长期代付费用”。他贴着门缝再看,小远弯腰捡起积木,在地毯上一笔一画摆了个“王”字。
王凯鼻子一酸,轻轻推开门:“小远。”
孩子抬头,眼里瞬间亮了,手里的积木“啪”地扔到远处,他跌跌撞撞扑过来,没等王凯蹲下身,就用头顶着他的肚皮,闷闷地埋怨:“叔,你晚到七分半。”
“七分半?”王凯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上次他是三点零二分进的康复室,“你小子,一直在数时间等我?”
小远没说话,只是拉着王凯的手,把他往那堆旧钟表玩具旁推,自己先坐下,指尖扒拉着散落的齿轮,抬头看他时眼里带着点期待:“叔,没修完。”
王凯蹲下来,看着小远拿起个18齿的齿轮,又拿起24齿的那个,指尖点着齿牙数:“这个18齿,配那个24齿,转三圈刚好带动分针。”话音刚落,齿轮“咔嗒”一声卡进卡槽,之前停了的钟表,指针竟真的慢悠悠转了起来。原来小远不是不会修,是一直在等他过来看着他修。
“厉害啊小远!”王凯忍不住夸他。
小远咧嘴笑,他给他擦口水。他一躲,只是把修好的钟表往他面前推了推,等他夸第二句。王凯看着他,心里发疼,心想这孩子是真的很爱自己。
这时走廊里传来护工室的对话,是小李和另一个护工小陈的声音:“小李,刚才张女士又打电话了吧?”
“可不是嘛,”小李的声音带着点无奈,“上周还跟我急‘孩子康复进度怎么慢了’,特意叮嘱‘这孩子得盯紧点,每天的训练不能落’,这周又让个叫张磊的来送东西,张磊还偷偷拍孩子玩积木的照片,我问他拍啥,他说‘我姑让拍的,想孩子了’。”
“张磊?他不是张女士的远房侄子吗?”小陈的声音顿了顿,“上次他来,还问我‘这孩子跟王先生啥关系’,我没敢说,当初王先生特意交代,除了张女士,别跟任何人提他来这儿的事。”
“你可别乱说话,”小李压低声音,这孩子的事是‘隐私’。”
王凯心里咯噔一下,张梅以前说过:“张磊野心大,咱们谁都不能把小远的把柄落在他手里,这秘密漏出去,咱们都得栽!”这十年,他们连小远的名字都没在外人面前提过,怎么突然让张磊来这儿,还让他拍照片?
王凯心里一凉,他想起当年张梅抱着病危的小远,跪在医院走廊里哭:“砸锅卖铁也要救他,这是我的命!”想起这几年,每次他说“康复费不够”,张梅虽不耐烦,却也没真停过钱。
王凯摸了摸小远的头,这才第一次觉得,这藏了十年的秘密,充满了危机。张梅不可能是无心的,她自己的家底,所有亲戚都不知道,如今她到底想拿孩子干什么?万一有一天张磊跟她反目,肯定会先拿小远动手,小远会是第一个为张梅挡刀的人。那个曾经说“孩子是我的命”的女人,真的这么狠心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