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的第一场雾,把万脉宗的七十二级白玉阶变成了流动的奶色。
阿禾蹲在药田边,看着牵丝草的根须在雾里轻轻颤动。那些根须本该扎在土里,此刻却像有了灵性,顺着雾气往西边的沙苑蔓延,最前端的细毛甚至沾着几粒西域特有的金沙——那是沙暴里才有的东西。
“它们在认亲呢。”阿木的手指轻轻点过根须,少年的指尖泛着淡绿的光,“沙苑的藤蔓昨晚托风带信,说新长出的嫩芽被沙粒磨破了皮,想借点南疆的灵露补补。”
赵三扛着半摞陶砖从雾里钻出来,砖面上的凹槽还留着湿泥的印子。他把砖往地上一放,陶砖突然发出“嗡”的轻响,凹槽里的泥渍竟顺着纹路慢慢渗出,在地面画出个小小的护脉纹:“邪门了!我这砖还没送到中塬,粮仓那边就传信说护脉纹自己变结实了,张师兄说是‘念力提前附着’了。”
“不是提前,是本来就连着。”楚瑶的声音从雾里飘过来,她抱着个巴掌大的水镜,镜面上映着十二道流动的光丝,像十二条缠绕的蛇,“你看,中塬的粮仓纹和西域的引水渠纹,在地下三尺是通着的。”
水镜转到东荒的位置时,阿骨正好从雾里走出。他的骨刀用布包着,布上沾着东荒地缝的红土,背后的竹篓里装着捆成束的赤鳞草:“地缝边的新苗长到膝盖高了,农妇们编了草绳把它们串起来,说这样风刮不动。”他解开布,骨刀的刀刃上竟缠着圈细草,草叶上的纹路和东荒的护脉纹一模一样。
雾色渐淡时,李修远的身影出现在药田另一头。他换了身洗得发白的粗布道袍,腰间别着个陶制的水囊——那是赵三前几天烧废的次品,被他捡去凿了个口当水壶用。“中塬的新麦收了,农妇们说要送半车来,给咱们当种子。”他举起手里的竹篮,麦粒滚出来,落在地上竟顺着护脉纹的方向排成小阵。
“看来你这‘中塬脉首’当得比谁都实在。”阿禾打趣道。上次脉会后,李修远主动把“首”字从木牌上刮掉了,说“大家都是牵绳的,分什么先后”。
少年的耳根微微发红:“前几天去粮仓帮忙翻地,发现最老的那道护脉纹,是用麦粒和着泥糊的,根本没用到灵力。太爷爷留下的手札里写,‘护脉如种田,急不得’。”
传承之树的青铜铃突然响了,三长两短,是脉会的信号。弟子们往谷中央走时,发现今天的沙盘周围多了些陌生面孔——是黑风谷的农妇、听潮阁的渔翁,还有几个南疆的药农,他们手里都捏着片灵叶,叶面上的光纹和弟子们的道基隐隐呼应。
“穷奇大人说,该让‘网的线头’们也来听听。”张师兄正给农妇们指点沙盘上的标记,“你们看,东荒的赤鳞草一长高,北境冰原的暖流就会往南走三寸,这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北境的弟子突然举起手,他手里的冰玉牌冒着白气:“说起来,北海冰缝里长出了怪水草,根须是暖的,能化冰。我们试着把草籽洒在护脉纹断裂的地方,冰缝竟然自己合上了半寸。”
“是‘归途念’的作用。”曾迷路的北境修士接过话头,他的道袍上还沾着冰碴,“我以前总想着回家,这念头像团火,没想到真能焐热冰原的纹。”
渔翁突然指着沙盘上的南海区域:“我们那边也有怪事!渔船织的防护网,夜里会自己发光,网眼里的鱼虾往护脉纹附近凑,像是在帮忙挡浪。”
阿芽怀里的灵鹿突然“呦呦”叫起来,鹿角喷出的绿光落在沙盘上,南海的光丝顿时亮了三分。“是因为你们心里记挂着护脉的弟子。”她笑眯眯地说,“灵鹿说,念头像花香,能飘很远。”
赵三突然一拍大腿:“我知道怎么烧‘通脉砖’了!把各地的土混在一起烧,东荒的红土、西域的金沙、南疆的腐叶……这样烧出来的砖,肯定能让十二脉的纹彻底连起来!”
他说干就干,拉着李修远往陶窑跑,农妇们也跟着去帮忙捡柴火,说要亲眼看看“能长纹的砖”是怎么烧出来的。
阿禾和阿骨蹲在沙盘边,看着东荒的光丝突然往南弯了弯,正好接住南疆伸过来的绿线。就在两根线触碰的地方,沙盘上冒出个极小的光点,像粒刚发芽的种子。
“山君说的‘万脉同辉’,是不是就是这样?”阿骨用骨刀轻轻拨过光点,“不是十二道光各亮各的,是混在一起,变成同一种颜色。”
楚瑶的水镜突然飞到半空,镜面上的十二道光丝开始旋转,最后真的融成了道柔和的白光,白光落在传承之树的根须上,树根竟顺着光的方向往地下钻,扎得更深了。
“太爷爷说,洪荒最早的时候,护脉纹本就是一道。”楚瑶轻声道,“后来人多了,念杂了,才慢慢分成十二道。我们现在做的,不是修补断裂,是让大家重新想起,我们本就是连在一起的。”
夕阳穿透云层时,陶窑那边传来欢呼。赵三和李修远抱着块五彩斑斓的陶砖跑过来,砖面上的护脉纹由十二种颜色组成,红的像东荒的土,黄的像西域的沙,绿的像南疆的草,每种颜色的纹路都在慢慢流动,最后在砖心汇成个小小的“承”字。
“你看!”赵三把砖往沙盘上一放,十二道光丝立刻像找到了归宿,纷纷往砖上缠,“它自己会认路!”
传承之树的叶片突然哗啦啦作响,落下十二片最大的叶子,每片叶子上都坐着个小人影——是东荒的农妇、西域的老者、南海的渔翁……他们的手里都牵着根线,线头连在弟子们的木牌上。
阿禾看着自己木牌上的线,突然想起刚入宗时,山君说的那句话:“护脉不是修补,是让光丝自己愿意连起来。”
原来所谓“愿意”,不过是让每个握着线的人都明白,你手里的那根,从来都不是孤立的。
夜幕降临时,十二脉的弟子和洪荒来的普通人围着陶窑坐成圈。赵三在给大家讲烧砖的火候,李修远在记笔记,阿木在教农妇们怎么跟草木说话,阿骨在演示东荒的护脉纹刻法。
阿禾靠在传承之树的根上,看着陶窑里的火光映在每个人脸上,像无数个跳动的小太阳。他突然明白,诸神试炼的最终目的,不是选出谁更强大,而是让大家看清,强大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事。
远处的承脉河传来潺潺的水声,河面上漂着片新的灵叶,叶面上写着:“下一个节点,在人心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