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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廉端坐席间,姿态优雅从容。

他既不碰那油腻的烤羊肉,也不饮那浓烈的马奶酒,只是偶尔端起面前的银碗,小口啜饮着略显浑浊的酥油茶。

面对北金贵族粗鲁的言语挑衅和穆图扎毫不掩饰的杀意,他神色不变,嘴角始终带着那丝若有若无的、仿佛洞悉一切的嘲弄笑意。

偶尔回应几句,言辞犀利,不卑不亢,噎得对方哑口无言。

他那种骨子里透出的、与这蛮荒之地格格不入的优雅与从容,以及那份仿佛掌控一切的自信,让在场的北金贵族既感到愤怒,又隐隐生出一丝忌惮。

宴会结束,谢廉在侍从的引领下,回到专门为他准备的、戒备森严的帐篷休息。

金帐深处,一间隐秘的密室。

牛油火把的光芒将阿古达木、巴图、穆图扎三人的影子投射在挂满狼皮的墙壁上,摇曳不定。

“父汗,那个谢廉,根本就是来挑衅的,留他何用?!不如杀了祭旗,正好鼓舞士气,”穆图扎怒气冲冲,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巴图神色平静,眼中闪烁着狡诈的光芒:“二弟,稍安勿躁。杀一个使者,易如反掌。但此人身份特殊,是昭崇帝亲派的使臣,更是大昭鸿胪寺少卿,深谙大昭朝堂内幕。若能为我所用,其价值,远胜十万雄兵。”

“为我所用?”穆图扎嗤之以鼻,“你看他那副高高在上、油盐不进的样子,他会背叛南昭?做梦!”

巴图微微一笑,眼神深邃:“人皆有弱点。谢廉此人,才华横溢,心高气傲,在大昭朝堂却屡遭排挤,郁郁不得志。此其一。”

“其二,他主动请缨出使,甘冒奇险,所图岂是区区递交国书?此人必有野心,或有难言之隐,”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诱惑,“若能许以重利,晓以利害,再辅以雷霆手段,未必不能撬开他的嘴!”

阿古达木浑浊的眼睛微微睁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缓缓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巴图的计划。

穆图扎虽然不满,但见父汗点头,也只能强压怒火,冷哼一声:“哼,那就试试,若他敢耍花样,老子亲手剐了他!”

次日清晨,谢廉被“请”到了另一处更为隐秘的帐篷。

帐篷内陈设简单,只有一张矮几,几个蒲团。

巴图端坐主位,穆图扎如同门神般站在一旁,手按刀柄,眼神凶狠。

帐篷四角,站着数名气息彪悍、眼神冰冷的北金武士。

“谢少卿,昨夜休息可好?”巴图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指了指对面的蒲团,“请坐。”

谢廉神色淡然,从容落座,目光平静地扫过巴图和穆图扎:“大台吉费心了。不知今日召见,有何指教?”

巴图亲自为谢廉斟上一碗热气腾腾的奶茶,动作优雅,与北金粗犷的风格截然不同:“谢少卿,明人不说暗话。贵国国书,言辞激烈,恐伤两国和气。我大金,实不愿再启战端,生灵涂炭。”

谢廉端起奶茶,轻轻吹了吹热气,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不愿启战端?那贵国二台吉麾下死士,潜入金陵行刺,又作何解释?”

“此事或有误会。”巴图面不改色,“或许是某些人擅自行动,意图挑起战火,从中渔利。”他意有所指地瞥了一眼身后的穆图扎。

穆图扎怒哼一声,却强忍着没有发作。

“误会?”谢廉轻笑一声,放下茶碗,目光锐利如刀,“刺杀一国之君,也是误会?大台吉,这未免太过儿戏了吧?”

巴图脸上的笑容收敛,声音低沉了几分:“谢少卿,过去之事,纠缠无益。今日请少卿来,是想谈谈未来。”

“哦?未来?”谢廉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巴图。

“谢少卿才华盖世,却在大昭朝堂屈居少卿之位,受尽排挤,郁郁不得志。我北金求贤若渴,”巴图目光灼灼地盯着谢廉,“若少卿肯弃暗投明,助我北金……我以长生天起誓,必以国士待之,封王拜相,裂土封疆,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岂不远胜在大昭受人白眼,明珠蒙尘?”

谢廉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碗的边缘。

他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自嘲:“大台吉倒是看得通透。谢某在大昭,确实如履薄冰。”

巴图眼中闪过一丝喜色,趁热打铁:“少卿是聪明人,良禽择木而栖,大昭气数已尽,君臣猜忌,内斗不休。而我北金,如日方升,大汗雄才伟略,求贤若渴。少卿若来,必能一展宏图,青史留名!”

“哼,”穆图扎终于忍不住,踏前一步,巨大的身影笼罩下来:“跟他废什么话,谢廉,两条路!要么,归顺我北金,荣华富贵,要么……”他猛地抽出半截弯刀,寒光闪闪,“现在就让你血溅当场,尸骨无存!”

冰冷的杀气瞬间弥漫整个帐篷,数名武士的手也按上了刀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谢廉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穆图扎那凶狠如野兽般的眼神,脸上依旧没有半分惧色。

他的目光在巴图充满诱惑的脸庞和穆图扎杀意凛然的弯刀之间缓缓扫过,仿佛在权衡着什么。

时间仿佛凝固了。帐篷里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穆图扎粗重的喘息声。

终于,谢廉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带着一丝无奈,一丝挣扎,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决绝。

他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皱的官袍,动作依旧从容优雅。

他看向巴图,眼神深邃,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大台吉,穆图扎台吉。”

“你们想要什么?”

巴图心中一喜,强压激动:“少卿这是答应了?”

谢廉嘴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用一种近乎俯瞰的姿态,缓缓说道:

“合作可以。”

“但,我有我的方式。”

“我不是你们的奴仆,更不是你们手中的刀。”

“你们需要我,正如我需要你们。”

“仅此而已。”

巴图愣住了。穆图扎也愣住了。

他们设想过谢廉会恐惧求饶,会贪婪接受,却万万没想到,他会是这种反应,这种仿佛在施舍他们机会的姿态。

谢廉不再理会他们的反应,目光投向帐篷外,仿佛穿透了重重阻碍,看到了遥远的南方。

他轻声说道,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宣告:

“金陵我是回不去了。”

“也罢……”

“这盘棋换个地方下,或许更有意思。”

说完,他不再看巴图和穆图扎,转身,步履沉稳地走向帐篷门口。

那背影,在摇曳的火光中,显得孤傲而决绝,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从容与深不可测的寒意。

巴图看着谢廉离去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

有惊愕,有疑虑,但更多的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这个人……太不简单了。

穆图扎则狠狠啐了一口,低声骂道:“装神弄鬼,老子迟早要看看,你肚子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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