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与紧跟在韩勇身后,策马狂奔。
耳边是呼啸的箭矢破空声,是金兵的怒吼和惨叫,是战马的嘶鸣和铁蹄的轰鸣。
她伏低身体,紧贴马背,容易就护卫在她身侧,手中长剑格开一支流矢。
冰冷的杀意和血腥气扑面而来,她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目光死死盯着前方。
韩勇如同一柄锋利的尖刀,率领着亲卫营的精锐,在混乱的金兵中左冲右突。
他们配合默契,箭矢开路,长枪突刺,战刀劈砍,硬生生在混乱的金兵中撕开了一道血路。
三百余骑如同决堤的洪水,冲破金营的边侧最后一道防线,冲入茫茫黑暗的荒野之中。
身后,是金营冲天的火光和金兵愤怒的咆哮。
一口气奔出十余里,直到再也看不到金营的火光,听不到喧嚣的喊杀声,韩勇才勒住马缰。
他环顾四周,确认没有追兵,才下令:“停止前进,原地休整,警戒!”
三百骑迅速散开,占据有利地形,战马打着响鼻,喷着白气。
战士们默默检查着武器,包扎着伤口,气氛凝重而沉默。
刚才的突围虽然成功,但并非毫无代价。
有十几名战士永远留在了金营之中,还有不少人受了轻伤。
这就是战争,每时每刻都有人在牺牲。
韩勇策马来到容与身边,他的甲胄上溅着血迹,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大人,我们冲出来了!接下来如何前往莒县?”
容与翻身下马,从怀中取出那份显粗糙的羊皮地图,借着微弱的月光展开。
韩勇和几名队正也围拢过来。
地图上,拒马关位于南端,莒县则在东北方向,深入北金腹地数百里。
中间隔着连绵的山脉、河流和一片标注着“死亡沼泽”的广阔区域。
“大人,”一名队正皱眉道,“直接北上,需穿过金兵控制的几处要隘和屯兵点,风险太大,西面是金兵主力集结地,东面是这片沼泽……”他指着地图上那片模糊的区域,语气带着深深的忌惮,“这片‘黑水泽’,终年瘴气弥漫,泥沼遍布,毒虫横行,进去的人十死无生,是真正的绝地!”
韩勇也面色凝重:“大人,直接北上,无异于自投罗网。绕行西面,更不可能。这黑水泽,恐怕也……”他摇了摇头,显然也不看好。
容与的目光却死死锁定在那片标注着“死亡沼泽”的区域。
她伸出手指,沿着沼泽边缘缓缓划过,最终停留在沼泽东北角一处不起眼的标记上。
她的指尖微微颤抖,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不……”容与的声音低沉而坚定,“我们走黑水泽!”
“什么?”韩勇和几名队正同时失声惊呼,难以置信地看着容与。
“大人,万万不可!”韩勇急道,“黑水泽是绝地,进去就是送死啊!不若直接向北,末将们拼死一战就是了!”
“是啊大人,那地方连金贼都不敢轻易涉足,我们……”
容与抬起头,月光映照着她清俊而沉静的脸庞,眼神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我知道黑水泽危险。但正因为它是绝地,金兵才会疏于防范,正因为无人敢走,它才可能是我们唯一的生路!”
她指着地图上那个不起眼的标记:“这里叫‘老鸦渡’。五年前我游历北境时,曾听一位老猎人提及。他说黑水泽并非全无生机。”
“在沼泽东北角,有一条极其隐秘的、被芦苇和腐木掩盖的‘旱道’。只有世代居住在那里的少数猎户才知道。这条旱道勉强可以通行。虽然依旧凶险万分,但是唯一能避开金兵重兵封锁,直插莒县后方的路径!”
她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沉重:“此去九死一生,但若走其他路,十死无生,诸位敢不敢随我闯一闯这龙潭虎穴?”
韩勇和几名队正面面相觑,眼中充满了震惊和犹豫。
闯黑水泽?这简直是拿命在赌!
但容与的话,又让他们无法反驳。
其他路……确实看不到任何生机。
韩勇深吸一口气,猛地一咬牙,眼中爆发出决绝的光芒:“大人,末将愿往!刀山火海,末将替大人开道!”
“末将等亦愿往!”几名队正也齐声低喝,眼神中充满了破釜沉舟的决绝。
容与看着眼前这群视死如归的战士,心中涌起一股热流。
她重重点头:“好,休整一刻钟!喂马,饮水,检查装备,一刻钟后出发!目标……黑水泽,老鸦渡!”
夜色更深,寒风呜咽。
三百余骑再次启程,如同扑火的飞蛾,义无反顾地,向着那片被世人视为绝地的、弥漫着死亡气息的黑色沼泽疾驰而去。
……
莒县,这座位于北金腹地、曾经默默无闻的小城,此刻已化作一片燃烧的焦土。
残破的城墙上,布满了刀劈斧凿的痕迹和暗褐色的血痂。
断裂的箭矢、破碎的滚木礌石散落一地。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硝烟味和尸体腐烂的恶臭。
城中,早已不复往日的烟火气。
真正的老弱妇孺,在起义爆发前,已被温若鸿以铁腕手段强行“驱散”或“劝离”。
他深知起义的凶险,不愿让无辜者陪葬。
留下的,皆是心志如铁、甘愿赴死的志士。
他们中有正值壮年的铁匠、猎户、农夫;有眼神锐利、身手矫健的青年男女;有沉默寡言、却握紧柴刀的老者;甚至还有几个眼神稚嫩、却紧咬牙关、握着比自己还高的长矛的十三四岁少年。
如今莒县中,几乎人人臂缠白布,那是为起义中牺牲的亲人、战友戴孝。
城中房屋大多被毁,幸存者挤在几处相对完好的大院里,靠着起义前温若鸿秘密囤积、以及部分离开者自愿留下的粮草支撑。
气氛压抑而悲壮,如同绷紧的弓弦,随时可能断裂。
城墙上,温若鸿一身染血的皮甲,脸上沾满烟灰和血污,原本清亮的眼眸此刻布满血丝,深陷的眼窝透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他扶着一处被砸塌的垛口,目光如鹰隼般扫视着城外连绵的北金营帐。
营帐数量不多,约莫两千余人,但旌旗招展,刀枪林立,将小小的莒县围得水泄不通。
更远处,拒马关方向的天空,隐约可见火光映照的痕迹,那是穆图扎的主力正在肆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