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容与可没有心思管旁人的想法。
时间一点点过去。
营房内,烛火摇曳。
容与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蜜儿在一旁小心地用干净布条为她擦拭。
她的精神高度集中,每一个动作都精准无比。
缝合完腿部伤口,她又仔细检查了胸腹箭伤,确认无活动性出血后,同样进行了清创和缝合。
这一场手术,从日出进行到了日落。
终于,最后一针落下,打结,剪断线头。
容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她再次用烈酒冲洗缝合好的伤口,然后用大量煮沸过的、吸水性强的干净布条进行加压包扎。
“暂时……稳住了。”容与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但危险并未过去,接下来三天,是生死关,高热、伤口红肿流脓,随时可能夺走他的性命。”
她看向孙老军医:“孙老,烦请您开方,以清热解毒、活血化瘀、固本培元为主。”
“药材……我来想办法。”
“另外,这间屋子,必须保持干净,每日用沸水擦拭,所有接触伤员的人,必须净手,他的敷料,每日更换,换下的敷料立刻焚烧。”
“老朽……明白。”孙老军医激动得声音发颤,他亲眼目睹了这“开膛破肚”、“缝皮续筋”的神奇过程,心中早已将容与奉若神明,“老朽这就开方,定当竭尽全力!”
这已经不再是这一个伤兵的问题!若此人的伤都能治好,往后,无数伤兵都有了希望啊!
容与走出“手术室”,门外聚集了不少人。
小兵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容与砰砰磕头,额头都磕出了血印:“大人,谢谢大人!谢谢大人救命之恩!小的……小的做牛做马报答您!”
容与看着他,声音平静:“你的伍长,还未脱离危险。能否活下来,看天意,也看后续的照料。”
她顿了顿,目光扫向一旁脸色变幻不定的赵军医等人:“你刚才对孙老军医和赵军医无礼,惊扰伤兵营。你不只该对我道谢,去,向他们赔罪。”
小兵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转向孙老军医和赵军医,又是砰砰磕头:“孙老,赵军医!小的刚才猪油蒙了心,口不择言,冲撞了二位!小的该死!求二位大人大量,原谅小的!”
这小兵本就不是坏人,只是实在太过恐慌和愧疚。
这几个头,他磕得真心实意,额头鲜血直流。
孙老军医叹了口气,摆摆手:“罢了罢了……起来吧。你也是救人心切……老朽……理解。”
他行医多年,见惯了生死离别,也见惯了家属的绝望与疯狂。
赵军医脸色依旧难看,哼了一声,没说话。
容与不再理会他们。
她看向整个伤兵营,眼神沉凝。
王伍长的救治,只是开始,要改变这里地狱般的景象,必须进行彻底的改革。
“传令,”容与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回荡在伤兵营中,“即日起,伤兵营由本官直接管辖,孙老军医为副手,所有人等,听令行事!”
“第一:立刻划分区域,重伤区、轻伤区、疑似疫病隔离区,不得混杂。”
“第二:建立清洗消毒规程,所有军医、学徒、护工,接触伤员前后,必须用烈酒或沸水煮过的布巾净手,所有器械,使用前后必须沸煮一炷香时间,或在烈酒中浸泡半个时辰。”
“第三:敷料革新,摒弃脏污布条,全部改用煮沸晾干的干净棉布,用后统一焚烧。”
“第四:建立查房与记录制度,每位伤员,每日需由军医查看伤口、记录体温、脉象、用药情况。”
“第五:集中药材管理,所有药材,由孙老军医统一调配,杜绝私藏滥用……”
她每说一条,都如同重锤敲在众人心上,尤其是赵军医等保守派,脸色越来越难看。
这简直是颠覆了他们行医数十年的“规矩”!
“容大人,”赵军医忍不住出列,梗着脖子道,“您这些……这些要求,未免太过苛刻!净手?煮器械?哪来那么多烈酒和柴火?干净布条?药材集中?这……这根本做不到!而且,缝合之术,闻所未闻,万一……”
“做不到?”容与目光如冰刀般扫向他,“那就想办法做到!”
“烈酒不够就用醋,柴火不够,去砍,去拆废弃房屋,干净布条不够,让李参军去筹,去征用!至于缝合之术……”她指向刚刚被抬走、依旧昏迷但呼吸平稳的王伍长,“他,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你做不到,不代表别人做不到,你学不会,不代表别人学不会!”
她看向眼中闪烁着激动光芒的孙老军医:“孙老,从今日起,每日午后,召集所有军医和有意向的学徒,本官亲自传授外伤清创、缝合、止血、以及预防‘热毒入体’的要诀,由您老监督执行。”
“老朽……领命!”孙老军医声音洪亮,带着前所未有的振奋,他仿佛看到了医术新世界的大门在眼前打开。
赵军医等人还想反驳,却被孙老军医严厉的目光瞪了回去:“都聋了吗?景王殿下命容大人掌管后勤,容大人之令,便是军令!违者,按军法处置!还不快去准备!”
在孙老军医的威望和容与的强势命令下,伤兵营的变革,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开始掀起波澜。
虽然阻力重重,虽然条件简陋,但只要去做,就会有所改善。
容与站在营房门口,看着忙碌起来的军医和学徒,看着那些因她的命令而开始得到相对“干净”处理的伤员,心中并无太多喜悦,只有沉甸甸的责任。
她知道,这只是万里长征第一步。
日头西斜,容与刚从伤兵营离开,回到了自己的小院。
然而,她甚至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帅府的传令兵便到了。
“容大人,景王殿下急召,请大人即刻前往帅府议事!”传令兵神色肃然。
容与心中微凛。
急召?莫非是前线战事有变?还是……伤兵营的事传到了殿下耳中?
她立刻想到了李全那闪烁的眼神。
容与不动声色,对蜜儿交代了几句,便带着容易,随传令兵匆匆赶往帅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