谣言也就罢了,她不介意和黑山土司玩一玩,左右不过是义塾推进或快或慢的事。
可他竟敢在这个档口,派人屠镇!
简直是无法无天!
容与心中怒火如炽,面上却愈发沉冷如冰。
她知道,猛虎寨此举,既是黑山土司对她推行教化的疯狂反扑,更是其势力膨胀、肆无忌惮的明证!
若不能借此机会将猛虎寨连根拔起,不仅她苦心经营的教化事业将毁于一旦,云南边陲的安宁也将荡然无存!
剿匪,刻不容缓!
但,这并非学政之责。
她需要一把锋利的刀——云南按察使司。
翌日清晨,容与未着官服,只一身简朴的青色布袍,带着蜜儿和容易,携着一份早已精心准备多时的“厚礼”——那本沉甸甸的《猛虎寨历年罪状实录暨清水镇血案始末》,径直来到位于昆明城西、气象森严的云南按察使司衙署。
通报之后,容与被引入按察使朱大人的签押房。
朱按察使年约五旬,面容清癯,颧骨微高,一双细长的眼睛开合间精光内敛,透着久居刑名、洞悉世事的锐利与深沉。
他端坐于宽大的紫檀书案后,身着绯色獬豸补服,不怒自威。
见容与进来,主大人并未起身,只略一抬手,声音平淡无波:“容学政,请坐。”
“下官见过朱大人。”容与拱手行礼,从容落座,蜜儿和容易捧着东西侍立在她身后。
“容学政日理万机,今日亲临敝司,不知有何指教?”朱按察使开门见山,目光平静地落在容与身上,带着审视的意味。
这位小学政,甫一来云南,就折腾得人仰马翻,只希望她不要再给自己出什么难题才好。
容与示意蜜儿将紫檀木匣呈上,轻轻放在朱按察使的书案上。
“朱大人,”容与声音清越,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下官此来,非为私事,乃为云南万千黎庶,为朝廷法度尊严,向大人……呈递一份血泪控状!”
她打开木匣,取出那本装订整齐的卷宗,翻开,将猛虎寨历年累累血案,尤其是五年前屠戮黑石寨、三年前劫掠官盐、两年前洗劫商行,以及昨日骇人听闻的清水镇血案,条分缕析,证据确凿地一一陈述。
“……朱大人!”容与目光如炬,直视朱按察使,“猛虎寨凶顽成性,目无王法,荼毒地方,残害百姓,已非一日!其恶行累累,罄竹难书!”
顿了顿,容与嗓音更沉:“更令人发指的是,他们竟敢悍然袭击官办学塾,毁我教化根基!如今更是变本加厉,光天化日袭击集镇,视朝廷法度如无物!此等恶匪,十恶不赦!天理难容!”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沉痛与激愤:
“若任由此等凶徒逍遥法外,朝廷威严何在?!边陲民心何安?!云南吏治体统,又将置于何地?!”
“下官恳请朱大人!执掌刑宪,明正典刑!即刻发兵,剿灭猛虎寨,擒拿匪首巴图,将其绳之以法,以儆效尤!还云南百姓一个朗朗乾坤!”
容与起身拱手作礼,一番话,字字千钧,掷地有声。
签押房内一片死寂。
朱按察使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拿起那份沉甸甸的卷宗,随手翻看了几页。
卷宗内容详实,证据链清晰,尤其那份清水镇血案的报告,更是触目惊心。
他心中亦感愤慨,猛虎寨的恶行,确实令人发指。
然而,他却并未立即开口答应,而是放下卷宗端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浮沫,动作从容不迫。
他抬眼看向容与,眼神深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考量。
“容学政,”朱按察使的声音依旧平淡,“你所言……本官已知晓。猛虎寨恶行,本官亦有所耳闻。清水镇一案,更是骇人听闻。”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然则……剿匪之事,干系重大。”
“猛虎寨盘踞黑山多年,地势险要,凶悍异常。且……其背后……”他话未说尽,但意思不言而喻——猛虎寨背后站着黑山土司!贸然发兵,万一激起土司大规模叛乱,这责任……谁来担?
“此案案情重大,牵连甚广。”朱按察使放下茶盏,语气带着官场惯有的推诿,“本官需详加核查,厘清脉络,方可定夺。”
“容学政……且先回衙,静候消息吧。”他面色温和地,挥了挥手,示意送客。
容与眉头微蹙,追问道:“朱大人,猛虎寨罪行昭昭,证据确凿!清水镇惨案余烬未冷,百姓惊魂未定!下官斗胆,敢问大人……需要核查多久?何时能发兵剿匪?”
朱按察使脸色微微一沉,眼中闪过一丝不悦。
他身为按察使,执掌一省刑名,位高权重,岂容一个年轻学政如此咄咄逼人地质问?
“容学政!”朱按察使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官威,“本官方才已言明,此案需详查!”
他加重了“详查”二字,意味深长。
“何时发兵,如何处置,乃按察司份内之事,本官自有主张。你身为学政,提督一省文教,职责所在,乃是兴学助教,化育人才!教化之功,利在千秋,本官亦是钦佩。然则……”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容与,语气带着明显的敲打与告诫:
“……这剿匪平乱,刑名按劾,乃按察司及卫所份内之责。学政衙门,似乎……应当专注于教化本业,不宜越俎代庖,过多干涉地方刑名军务吧?”
最后,朱按察使呼了口气,挥挥手:“做好你分内之事,便是对朝廷最大的尽责!回去吧!”
“越俎代庖”四字,如同冰冷的鞭子,带着毫不掩饰的疏离与警告。
容与看着朱按察使那张带着官威和不耐的脸,心中一片冰寒。
这位老官僚,选择了最稳妥也最令人心寒的方式——推诿拖延!
他并非不知猛虎寨之恶,也并非没有能力剿匪,他只是不愿承担风险,不愿得罪黑山土司背后的势力!
容与不再多言,强压下心头的怒火与失望,对着朱按察使微微躬身,声音平静无波:“下官……明白了。大人公务繁忙,下官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