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世仁的心中惊怒交加。
是谁?是谁敢背叛他?他越想越心惊,越想越暴怒。
接下来的几天,饶州漕运官场风声鹤唳。
贾世仁如同一条被激怒的毒蛇,疯狂地清洗着身边的一切可疑人员。
王大柱首当其冲。
这个憨厚的家生子被贾世仁以“办事不力、泄露机密”为由,当众狠狠鞭笞了二十鞭,打得皮开肉绽,然后被革去长随之职,发配到最偏远的河工苦役营去“反省”。
王大柱被打得奄奄一息,被拖走时,那双茫然的眼睛里充满了委屈和不解,却始终没有辩解一句。
李三也没能幸免。
贾世仁虽然觉得他机灵好用,但此刻疑心已起,任何一点可疑都不能放过。
李三被勒令禁足,接受严密的“审查”。
往日里趾高气扬的李三,如今如同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
参与过那场宴会、知道“点心匣子”内情的几个核心胥吏和豪商,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警告”和“盘查”。
一时间,贾世仁的心腹圈子里人人自危,噤若寒蝉。
然而,清洗并未能平息贾世仁心中的恐惧和怒火,那流言如同附骨之蛆,不仅没有消散,反而在暗中愈演愈烈。
更让他心惊肉跳的是——
负责管理漕粮转运账目、掌握着许多核心“秘密”的心腹胥吏头目——仓场大使钱有禄,突然失踪了!
前一天晚上,钱有禄还向贾世仁汇报了最新的“账目调整”情况,信誓旦旦保证所有痕迹都已抹平。
第二天一早,他家人就哭喊着来报官,说钱有禄一夜未归,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贾世仁闻讯,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冻结了他的血液。
钱有禄!他掌握的东西太多了!
账目上的手脚,贪墨的分成,甚至一些见不得光的“脏活”记录……他怎么会失踪?是被抓了?还是携款潜逃了?或者是被灭口了?!
谁干的?!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贾世仁心中蔓延。
他动用了所有力量搜寻钱有禄的下落,却如同石沉大海!
这太诡异了,太可怕了!他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一张无形的大网,每一步都被人算计得死死的!
巨大的压力和接连的打击,让贾世仁的精神紧绷到了极限。
他开始失眠,噩梦连连。
白天强撑着处理公务,夜晚则被无边的恐惧和猜疑包围。
这一夜,贾世仁在书房处理完几份紧急公文,已是三更天。
他疲惫地揉着太阳穴,准备回内院休息。刚走出书房门,一阵阴冷的夜风吹过,廊下的灯笼忽明忽灭。
突然!
他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庭院角落那棵枝叶繁茂的老槐树下,似乎……站着一个人影?
贾世仁猛地一惊,心脏狂跳。
他定睛看去——昏暗的光线下,那人影穿着一身被烧得焦黑破烂的青色官服……身形、身形竟有几分像叶润章?
那人影静静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脸隐在树影的黑暗中,看不真切,只有那双眼睛仿佛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幽的怨毒的光芒……
“谁?!!”贾世仁头皮瞬间炸开,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
他厉声喝问,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尖锐变调。
那人影没有回答,只是似乎对着他,极其缓慢而僵硬地咧了咧嘴,露出一个无声的、极其诡异的笑容。
然后,身影一晃,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融入了老槐树后更深的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鬼、鬼啊!!!”贾世仁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他浑身汗毛倒竖,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
他连滚带爬地冲回书房,“砰”地一声死死关上房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身体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叶润章!
是叶润章!
他、他化成厉鬼回来索命了!
贾世仁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死亡气息紧紧扼住了他的喉咙,恐惧如同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
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叶润章的死绝对有鬼!
他根本没死!或者他的冤魂回来了!钱有禄的失踪……流言的散布……这一切,都是冲着他来的!是报复!是索命!
巨大的恐惧过后,是歇斯底里的疯狂。
贾世仁自觉被逼到了绝境,他认定,这一切的背后黑手,就是容与!
那个看似温和、实则心机深沉的钦差,她收了他的银子,却反过来要他的命!
她根本没被收买,她一直在演戏,她就是要置他于死地!
“容行简!!!”贾世仁在空无一人的书房里,发出低沉的嘶吼。
他双目赤红,布满血丝,脸上肌肉扭曲,充满了刻骨的怨毒和疯狂:“你不让我活!那就一起死吧!!”
他猛地拉开书桌最底层的暗格,里面赫然放着一枚雕刻着狰狞鬼面的黑色铁牌。
这是他最后的底牌,用它,可以联络一位曾经的江洋大盗,为他做一件事——包括杀人。
“李三!”贾世仁对着门外厉声吼道。
刚刚被解除禁足、重新被召回的长随李三,如同鬼影般迅速闪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惊疑和隐隐的兴奋。
“老爷!”李三躬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贾世仁将那枚鬼面铁牌狠狠拍在桌上,声音嘶哑,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拿着它!去‘鬼哭岭’!”
李三看着那枚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铁牌,眼中闪过一丝惊惧,但随即被一种扭曲的狂热取代。
他知道,主子接下来让他干的这件事,成功了,就是泼天的富贵,失败了……他不敢想。
但他没有选择。
贾世仁看着李三消失的方向,身体因为激动和疯狂而微微颤抖。
他坐回太师椅,端起桌上早已凉透的浓茶,狠狠灌了一大口,试图压下心中的狂躁和那一丝挥之不去的恐惧。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叶润章的“鬼影”在他脑中挥之不去,钱有禄的失踪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流言的阴影更是笼罩不散。
但他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只要……只要容行简死了!死无对证!一切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他可以用“剿灭刺杀钦差的叛匪”为名,将一切推得干干净净!甚至还能博个“忠勇”之名!
烛火跳跃,将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扭曲变形。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一个世纪般漫长。
他竖起耳朵,倾听着外面的一切动静,期待着那一声宣告容行简死讯的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