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与看着妹妹皱成包子似的脸，忍俊不禁，上前轻轻捏了捏她的脸蛋：“亏了就亏了。咱们家清清白白做人，不贪图那些不该得的进项。送出去的礼，是心意和体面；收进来的，是人情冷暖。宁愿账面上亏点，心里安稳。”
容与的语气温和，却意味深长：“尤其是那些来路不正的、厚重得过分的‘节礼’，一概不能沾，碰都别碰。”
“哎呀，这我当然知道！”容妍摆了摆手，捡了桌上摆着的一颗蜜饯丢进嘴里，咕咕哝哝，“阿兄放心——我和娘亲清点贺礼时可谨慎了。但凡瞧着有几分蹊跷扎眼的，哪怕再贵重，我都原封不动让人退回去。”
小姑娘冷哼一声：“咱们家的银子再少，那也是清清白白的辛苦钱！才不要那些昧着良心搜刮来的民脂民膏臭钱！”
不过刚刚说完这个，容妍的脸上又浮现出几分狡黠得意的笑容，眼波流转，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而且呀，阿兄，真算起来，咱们也没亏多少，指不定还小赚一点点呢！”
闻此，容与也好奇地看着她。
“嘿嘿，”容妍得意地笑出声来，“咱们家送的节礼，那是我精打细算安排的！除了必须的那几斤上等的银霜炭、几包上好的新茶、几匣子精致的点心，这些是规矩，省不了多少。”
“——剩下那些搭配的、显体面的物件儿，可就是咱们自家说了算啦。”
“我和娘说，那些大宅门里的夫人小姐们，哪个不爱新鲜好玩意儿？咱们家现成开着的妍华阁是做啥的？香药铺子又是干啥的？”
她的声音清脆，带着点小兴奋，“我就让铺子里挑了上好的东西，比如给邹大人家那位刚订亲的二小姐，我就送了一套专门给她设计的‘鸾凤和鸣’小簪子和一对配套的耳坠子！虽是新款，但用料是我铺子里库藏的，工费也省了不少。”
喜儿端着几盏热茶进来，也附和道：“小小姐眼光极好，挑出来的首饰钱嬷嬷都赞过。”
“那是！”她越说越得意，“给那些位置不高不低的同僚家眷，我就送些妍华阁的时兴绒花，配着我们容香记的‘袖里乾坤’小香囊，又应节，又显得心意独特，成本嘛，嘿嘿……”
容妍眉眼弯弯，一脸的精明算计：“这些咱们自家铺子里的东西，成本多少，卖出去多少，我门儿清。看似价值不菲、体面又新奇，可算下来，比真金白银去买那些贵而无当的摆设或同等重量的金银节省太多了！”
“这样既全了礼数，不丢面子，实际花销……阿兄你猜怎么着？”
容与抿了一口热茶，配合地挑了挑眉：“怎么着？”
“我和娘悄悄算过总账，把妍华阁和容香记的货品按成本价入账，再减去咱们收到的实在节礼……居然比去年光用现银置办节礼还‘省’……不对，是‘赚’了一点呢！”
她伸出几根嫩葱般的手指，得意地晃了晃。
容与和李月棠听完，相视而笑。李月棠握着女儿的手，宠溺地刮了下她的鼻子：“就你这丫头鬼主意多！”
容与也忍俊不禁，看着小妹那副神采飞扬、如同小狐狸般狡黠又可爱的模样，只觉得一天的疲惫似乎都消散了。
她清了清嗓子，认真赞道：“妍儿持家有方，生意手段也愈发老道了！阿兄不如你。”
“那是！”容妍骄傲地扬起下巴，随即又想起什么，皱着鼻子哼道：“不过……阿兄你得记着，省下的这些‘赚头’，可都是托咱们铺子的福，说明你妹妹我厉害着呢！要请我吃金陵城最好的大三元点心才行！”
“好，好。你想吃多少都请！”容与笑着满口答应。
暮色四合，厨房里飘出晚膳的香气。
王琴和乐儿端出热气腾腾的饭菜，招呼着他们入席。容易则将俸禄米小心地收进谷仓。
桌上是寻常的家常饭菜，窗外是冬夜的寒气与星光。一家人围坐在温暖的灯光下，谈论着俸禄的丰简、容妍的精明、和即将到来的新年。
除夕那一日，朝廷正式封笔，容与也得以回家休假。
她每日里上值，偶尔听从母亲或妹妹的指挥，带些年货回来，剩下的年节流程便都是家人负责操办的，她只等着祭祖守岁便是了。
……
腊尽春回，距离正月十五上元御驾观灯尚有几日，但按惯例，自正月初十起，城内各处重要街市便开始张挂花灯，渐次点亮，将六朝金粉地的轮廓重新勾勒在温软的春夜中。
灯市初兴，虽不及十五夜的万人空巷，却自有几分轻松悠闲的韵味。
这几日容与算是难得的清闲。
拜年、走礼的繁文缛节已告一段落，而十五那天皇帝登城与民同乐的大典排演和扈从事宜，自有礼部和鸿胪寺操持，翰林侍讲暂时还无需提前到岗。
此刻窗外华灯初上，映得院内积雪也染上暖色，容与忽然想起去岁灯市里的热闹，心头微动。
“母亲，今晚天色尚好，我出去走走，看看这初十的花灯。”容与放下手中的书卷，对正和容妍核对布庄账目的李月棠说道。
“好呀好呀！”还没等李月棠回应，容妍先噌地跳了起来，账本都被她带到了地上，“我也要去！都闷在家里好几天了！阿兄带我一起！我听说城南夫子庙那边新搭了鳌山灯架子，可好看了！”
李月棠看着女儿活泼的样子，无奈地笑道：“去吧去吧，早些回来便是。妍儿，不许给你阿兄添乱！阿易，你跟紧些，护着他们。”
“是，夫人！”容易搁下手中的茶盘，沉声应道。
夜色降临，兄妹俩并未乘车轿，只带了容易，换了一身半新的素色鹤氅，提着灯笼便悄然出门。
甫一踏入市井，便仿佛闯入一片流动的光海。
长街两侧商铺门口悬着造型各异的灯笼，有常见的八角宫灯、憨态可掬的兔儿灯、摇曳的莲花灯，也有扎成龙形、虾蟹鱼龟等水族形态的新巧花灯。
虽不及十五夜的璀璨逼人，却多了几分初绽的恬淡。
行人摩肩接踵，孩童举着小灯追逐嬉笑，叫卖各色小吃、小玩意的声音此起彼伏，夹杂着暖融融的食物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