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音音抱着琵琶进了雅间,对着三人行礼问安。
容妍看得眼睛都直了,小声对容与道:“阿兄,她好漂亮,真跟仙女儿似的!这脸蛋怎么嫩成这样……”
说话间,王音音落座于前方的小绣墩上,纤指轻拨丝弦。
铮琮数声,宛如山间清泉初融。
她启唇轻唱,嗓音果然名不虚传,清脆空灵,直入人心。
唱的皆是阳春白雪:《清平调》的古意悠远、《阳关三叠》的深情缠绵、《平沙落雁》的旷逸闲适……一支支唱下来,技法纯熟,情韵流转,如同清泉潺潺。
容妍听得如痴如醉,小脑袋一点一点,明显是沉浸其中。
她虽不深通音律,但这纯粹的、不染尘埃的美妙声音,足以打动任何人。
容与则执起温好的花雕酒,小口啜饮,指尖打着节拍,目光清淡地落在窗外水波倒映的万千灯火上,又时而回到王音音娴静的脸庞上,静静地欣赏这份技艺与姿容。
王音音心思玲珑剔透,见这几位客人举止有度,并不像寻常狎客般躁动轻浮,那位“小公子”更是眼中只有欣赏而无邪念,心中倒也安稳。
周妈妈特意嘱咐,只唱素雅曲目,不必添那些催情助兴的香或舞,是以厅堂内气氛颇为清新雅致。
容妍的小案几上,堆满了周妈妈亲自端来的精致果盘点心,小姑娘边听曲边吃,小嘴几乎没停过。
王音音一曲唱罢,容妍还真心实意地鼓掌,脆生生道:“好!太好听了!赏!”
侍立一旁的容易闻言,看了看容与,见容与微微点头,便从袖口取出一枚精致的荷包,里头装了金银锞子各几枚,礼貌地搁在桌上。
王音音也抿唇浅笑,露出颊边一个小小的梨涡,对着容妍盈盈一礼:“谢小公子赏。”
雅间内一派和乐融融。
容与心中也微松,觉得这次“见识”倒也不坏。
然而,正当王音音整理丝弦,准备再唱一曲《渔舟唱晚》时,雅间外头陡然传来一阵喧嚣嘈杂。
“让开!都给我让开!”
“王音音呢?快叫她出来!陪咱们阮三爷喝一杯!”
几个锦衣华服、头束玉冠的年轻公子哥儿,在几名健仆簇拥下,旁若无人地闯了进来。
为首一人约莫二十出头,身形微胖,穿着件极为耀眼的绛紫色绣金锦袍,面皮略黄,眼袋浮肿,此刻脸色潮红,带着浓重酒气,眼神飘忽又透着股骄横跋扈之气,正是一行人里身份最高的——瑞国公府庶子阮俊辉。
他身边围着几个同样醉醺醺的纨绔,簇拥着他推开雅间门走进来,目光四处逡巡,扫过王音音所在的方位,眼睛顿时亮了:“哈!音音姑娘果然在!来,陪三爷我来这边坐坐!”
他径直就往王音音的方向大步而来,完全无视了坐在一旁的容氏兄妹。
周妈妈此刻刚刚得了信到门口,此刻脸色微变,立刻堆满笑容抢步跟了进来:“哎哟我的阮三爷!您可来了!快请这边上座,早给您留了好位……”
她小心翼翼地试图引导阮俊辉去别处——这阮俊辉仗着国公府的名头,在秦淮河上可是出了名的浑不吝。
“滚开!爷就瞧上这儿了!”阮俊辉醉醺醺地一把拨开周妈妈,指着容与他们的桌子,“让她过来!快!”
他那颐指气使的态度,仿佛整个“流云舫”都是他家后院,而王音音则成了他呼来喝去的玩意儿。
一直沉浸在美妙乐曲中的容妍,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心头刚升起的惬意瞬间被一股无名火取代。
她“噌”地站起来,小脸紧绷,一步站到小案前,正好挡在王音音身前,对着阮俊辉就脆声道:“慢着!这位公子,你讲不讲个先来后到?明明是我们先点了音音姑娘唱曲,曲子还没唱完呢!你怎么也得等我们这一场完了再说吧?”
她年纪虽小,又穿着男装,此刻护在王音音身前,竟也带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凛然气势。
容妍的性子纯直,又骄傲,最见不得这种蛮横霸道、欺负弱女子的行径。
王音音抱着琵琶,手指微微收紧,清丽的脸上血色褪尽,满是惊惶与担忧。
周妈妈更是急得额头冒汗,两边都惹不起。
阮俊辉被当众顶撞,还是被一个看起来乳臭未干、活脱脱像个漂亮小姑娘扮男装的家伙顶撞,酒气上涌,一股邪火直冲脑门。
他醉眼朦胧地瞪着容妍,觉得这张过于漂亮的小脸格外刺眼,那清脆的声音更是充满挑衅。
阮俊辉怪笑一声,带着浓重的酒气和轻蔑:
“呵!好个伶牙俐齿的小白脸!”他上下打量着容妍,目光轻佻至极,“怎么,以为自己穿了身男人皮,就是个角儿了?还学着人争姑娘?有那本钱吗!”
他身后的跟班们发出一阵哄笑。
阮俊辉尤嫌不足,凑近一步,酒气几乎喷到容妍脸上,手指几乎要戳到她鼻尖,嚣张地嘲讽道:“怎么,你以为自己是‘玉笛公子’连榭啊?能包下整条河上的花魁不成?醒醒吧小丫头,别在这儿自取其辱了!赶紧滚蛋,别扰了三爷我的雅兴!”
容妍何曾受过这般赤裸裸的羞辱?此刻她小脸气得通红,身体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拳头在袖子里握得死紧,若非还记着容与的叮嘱,几乎就想拔剑劈了这混蛋!
“诸位公子!诸位公子息怒!息怒啊!”王音音眼看局面要失控,也顾不得许多,急忙放下琵琶,抢步上前,深深福下身去,声音带着焦急和恳求,“都是音音的不是!音音给各位贵客唱曲解闷,不想竟惹得贵客们起了争执!是音音的罪过!”
她抬起头,水盈盈的双眸恳求地看向盛怒的容妍和跋扈的阮俊辉:“求求几位贵人,莫要动气,更莫要为了音音这等微贱之人伤了和气!若有雅兴,不如……不如……”
她心思急转,想要找个法子平息此事,却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
容与自冲突伊始,便静坐于席间未动。
她慢慢放下手中把玩的酒盅,目光掠过被气得发抖的容妍,落在阮俊辉那张因酒色和跋扈而显得有些狰狞的脸上。
容与的眼底深处一片冰寒,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
只是当阮俊辉说的浑话越来越不像样,她长身而起,轻轻按住了容妍因愤怒而绷紧的、微微颤抖的肩膀。
这一捏带着安抚的意味,让容妍沸腾的怒意稍微一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