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身拿起挂在墙上的匕首——那是柳明渊送她的,刀鞘上还刻着苍梧山的火焰纹。指尖触到熟悉的纹路时,她微微一顿,随即握紧刀柄:“告诉族中子弟,守好结界,等我回来。”
福伯知道劝不住,只能躬身应下。看着胭脂的身影消失在桃林深处,他对着老狐王的牌位叹了口气:“老尊主,您可得护着族长啊……”
桃林尽头,胭脂翻身上马。坐骑是青丘最快的“踏雪”,通体雪白,四蹄生风。她勒紧缰绳,回头望了一眼云雾缭绕的青丘,随即调转马头,朝着忘川的方向疾驰而去。
风声在耳边呼啸,掀起她的紫裙裙摆,像朵盛开在风里的花。胭脂握紧匕首,眼神亮得惊人。
幽冥草也好,傅珩也罢,甚至是那个藏在暗处的尊主……这一次,她不再是任人摆布的鼎炉,不再是谁的软肋。
她要亲手斩断这蚀骨的咒,要夺回属于自己的命。
至于柳明渊……
胭脂的心头掠过那道银枪的身影,随即被她强行压下。
等她活下来,再去想那些恩怨吧。
眼下最重要的,是活下去。
踏雪的蹄声敲打着地面,朝着远方的混沌奔去。阳光穿透云层,落在胭脂的侧脸,映出她眼底那份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倔强。
前路纵有刀山火海,她亦一往无前。
忘川河畔的雾气比上次更浓,带着蚀骨的寒意。胭脂勒住踏雪的缰绳,望着那片翻涌的黑雾,握紧了腰间的匕首。锁魂塔的方向隐约传来嘶吼,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黑雾里挣扎,听得人头皮发麻。
“傅珩?”她扬声唤道,声音裹着灵力炸开,却被浓雾吞得干干净净,连回音都没有。
踏雪不安地刨着蹄子,鼻息里喷出白气。胭脂拍了拍它的脖颈,翻身下马,将缰绳系在一棵枯树上——这匹马通灵,若有危险自会跑回青丘。
她孤身走进雾气,匕首在掌心泛着冷光。锁灵链虽已失效,蚀骨咒的寒意却仍在经脉里游走,每走一步都带着钝痛。可她不敢停,三个月的期限像悬在头顶的剑,逼着她往前闯。
黑雾里忽然传来金属碰撞的脆响,夹杂着粗重的喘息。胭脂心头一紧,提气掠过去,匕首反手护在胸前。
转角处的景象让她瞳孔骤缩——傅珩靠在断碑上,玄色衣袍被血染得发黑,背上那道爪伤狰狞地敞开着,黑气正从伤口里往外冒。他手里的长剑断了半截,却仍死死抵着身前的残魂,嘴角溢着黑血,显然已是强弩之末。
“你怎么回来了?”傅珩看见她,眼底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怒色取代,“滚!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说着,猛地发力将残魂劈成飞灰,自己却踉跄着差点栽倒。胭脂下意识伸手去扶,被他狠狠甩开:“别碰我!我不需要你可怜!”
“我不是来可怜你。”胭脂收回手,匕首指向他身后的黑雾,“我来问你,幽冥草在哪。”
傅珩的喉结滚了滚,咳出一口血沫:“你要那东西做什么?”
“解蚀骨咒。”胭脂的声音平静无波,“族医说,三个月内找不到,我会死。”
傅珩的瞳孔骤然收缩,像是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他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低笑起来,笑声里带着自嘲,还有种说不出的涩:“原来如此……你不是来救我,是来拿解药的。”
“是。”胭脂没有隐瞒,“你告诉我幽冥草的下落,我可以带你离开这里。青丘有能压制你伤口黑气的灵泉。”
这是交易,公平得很。
傅珩却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笑得更厉害了,牵动背上的伤口,疼得他倒抽冷气:“灵泉?你觉得我会信你?当年把你锁在祭坛时,你恨不得扒我的皮,现在倒好心救我?”
“此一时彼一时。”胭脂的匕首在雾里划出冷光,斩落扑来的残魂,“你若不说,我现在就走,看着你被残魂分食。”
她转身作势要走,手腕却被傅珩猛地攥住。他的手心滚烫,带着黑气灼烧的温度,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忘川深处的奈何桥底,长着幽冥草。但那里……有尊主留下的守株妖。”
胭脂心头一震。奈何桥底?那是忘川最阴寒的地方,连残魂都不敢靠近。
“你去过?”
傅珩松开手,靠回断碑上喘息:“小时候误闯过一次,差点死在那里。守株妖以吸食生灵精魄为生,尤其喜欢……你这种血脉纯净的狐族。”
他的语气里带着警告,眼神却复杂得很,像是既希望她去,又怕她送死。
胭脂握紧匕首,转身就往忘川深处走。
“等等!”傅珩忽然叫住她,从怀里摸出个黑色的香囊扔过来,“这个你拿着,里面是我用精血炼的护身符,能暂时瞒过守株妖的感知。”
香囊落在掌心,沉甸甸的,带着他身上那股冷香,还有一丝极淡的血腥气。胭脂捏着香囊,回头看了他一眼——他靠在断碑上,脸色苍白如纸,却对着她挥了挥手,像是在赶什么烦人的东西。
“快去快回。”他的声音很轻,被雾气裹得发虚,“别让我等太久。”
胭脂没再说话,转身扎进更深的黑雾里。她知道,傅珩留在这里,既是为了拖住可能追来的残魂,也是在给她争取时间。这个总是口是心非的男人,用他自己的方式,做着一场豪赌。
奈何桥比想象中更阴森,桥身爬满了墨绿色的藤蔓,藤蔓上开着血红色的花,散发着甜腻的腥气。桥下的河水漆黑如墨,泛着诡异的泡沫,隐约能看见水底有什么东西在蠕动。
胭脂捏紧香囊,深吸一口气,纵身跃入水中。
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了她,比蚀骨咒更甚,冻得她灵力都差点凝固。她强迫自己睁着眼,在漆黑的水里摸索——傅珩说过,幽冥草的根须会发光,像极了青丘的萤火虫。
不知在水里潜了多久,肺部开始灼痛,就在她快要撑不住时,指尖忽然触到一片柔软的叶子。低头看去,水底的淤泥里,果然长着几株通体碧绿的草,根须处泛着淡金色的光,正是幽冥草!
她刚要伸手去拔,手腕突然被什么东西缠住。低头一看,竟是条水桶粗的黑色藤蔓,藤蔓上长满了倒刺,正死死勒着她的胳膊,往更深的水底拖去。
守株妖!
胭脂心头一紧,匕首反手刺去,却被藤蔓弹开。那藤蔓像是有灵性,越勒越紧,倒刺扎进皮肉,疼得她眼前发黑。
就在这时,掌心的香囊突然爆发出红光,一股暖流顺着手臂蔓延,藤蔓的勒紧的力道竟松了几分。胭脂趁机挣脱,匕首再次刺出,这一次用上了青丘狐火,藤蔓瞬间被灼得发出惨叫,缩回了黑暗里。
她不敢耽搁,迅速拔起幽冥草,塞进怀里,转身往水面游去。
浮出水面的瞬间,她大口喘着气,刚想上岸,却看见奈何桥上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玄色长袍,兜帽遮脸,正是尊主!
“找到你了。”尊主的声音沙哑如砂纸,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本君就知道,傅珩那逆子藏不住你。”
胭脂的心脏瞬间沉到谷底。她握紧匕首,看着尊主一步步走下桥,周身的黑气翻涌,比上次见面时更盛。
“把幽冥草交出来。”尊主的指尖凝聚起黑气,“或许,本君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
胭脂没有说话,只是将幽冥草往怀里塞得更紧。她知道,今天这一战,躲不过去了。
就在尊主的黑气即将袭来时,一道玄色身影突然从雾里冲出,长剑带着红光劈向尊主后心——是傅珩!
“你找死!”尊主怒喝一声,回身一掌拍在傅珩胸口。傅珩像断线的风筝般飞出去,重重撞在奈何桥上,口吐鲜血,显然已是油尽灯枯。
胭脂瞳孔骤缩,嘶吼出声:“傅珩!”
她想冲过去,却被尊主的黑气拦在原地。那黑气如同一道无形的墙,带着蚀骨的寒意,逼得她连连后退。
“分心可是会死的。”尊主冷笑一声,掌心黑气更盛,“他本就活不成了,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
胭脂咬紧牙关,眼底血丝蔓延。她看了一眼倒在桥上气息奄奄的傅珩,又摸了摸怀里温热的幽冥草,心中那股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倔强再次翻涌。
“我杀了你!”她嘶吼着,将青丘狐火灌注于匕首之上,紫色裙摆无风自动,整个人如同一道紫色闪电,朝着尊主扑去。
匕首带着炽烈的火焰,划破黑雾,直刺尊主面门。尊主不闪不避,只是抬手一挥,黑气便将狐火包裹其中,滋滋作响。
“米粒之光,也敢与日月争辉?”尊主语气轻蔑,另一只手猛地拍出,正中胭脂胸口。
胭脂如遭重击,倒飞出去,撞在冰冷的桥柱上,喉头一甜,喷出一口鲜血。怀里的幽冥草掉落在地,被她下意识伸手按住。
“放弃吧。”尊主一步步逼近,“你和傅珩,今天都得死在这忘川河畔。”
他的话音刚落,桥上的傅珩突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断剑掷向尊主。断剑虽无灵力,却带着一股决绝之势,逼得尊主侧身躲避。
就是这一瞬间的空档,胭脂抓起地上的幽冥草,将其塞进嘴里。苦涩的汁液瞬间在口腔蔓延,顺着喉咙滑入腹中,一股暖流随即涌遍全身,经脉里蚀骨咒的寒意竟消散了大半。
“你!”尊主又惊又怒,没想到胭脂竟如此果断。
胭脂缓缓站起身,擦去嘴角的血迹,眼神亮得惊人。幽冥草的灵力在体内奔腾,让她重新充满了力量。她握紧匕首,刀尖直指尊主:“现在,该轮到你了。”
她再次冲了上去,这一次,狐火更加炽烈,匕首的寒光也愈发凌厉。尊主显然没料到幽冥草的效力如此之强,一时竟被她逼得连连后退。
桥上的傅珩看着这一幕,嘴角露出一丝虚弱的笑意,随即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胭脂眼角的余光瞥见傅珩倒下,心中猛地一沉,指尖的匕首险些握不住。但她死死咬着牙,没敢分神——她比谁都清楚,自己绝非尊主的对手,此刻稍有松懈,便是万劫不复,更别提带傅珩离开。
尊主看穿了她的心思,黑雾翻涌着漫上桥面,将她圈在中央:“就凭你?傅珩都护不住你,凭这半吊子狐火,也想逆天改命?”
黑气如蛇,顺着她的脚踝往上爬,蚀骨的寒意比咒术更甚。胭脂挥刀斩断黑气,却见更多黑雾涌来,逼得她只能步步后退,后背撞上冰冷的桥栏。她下意识摸向心口——方才匆忙间只嚼碎了半株幽冥草,剩下的半株还攥在掌心,草叶的边缘硌着皮肉,像在提醒她不能输。
灵力只恢复了三成,对付寻常残魂尚可,面对尊主的黑气却如同杯水车薪。她看着掌心那半株泛着微光的草,忽然明白傅珩那句“别让我等太久”里藏着的深意——他早知道她未必能全身而退,却还是把生路推到了她面前。
“藏得倒是严实。”尊主的声音穿透黑雾,带着戏谑,“可惜啊,半株幽冥草,顶多让你多撑片刻。”
黑气猛地收紧,勒得她手腕生疼,那半株草险些脱手。胭脂咬紧牙关,将草叶死死按进掌心,刺痛让她混沌的意识清醒了几分——她不能死,更不能让这半株草落入尊主手里。
黑气如跗骨之蛆,顺着她的手腕往上攀,几乎要钻进她攥着半株幽冥草的掌心。胭脂的意识开始发沉,蚀骨咒的寒意混着尊主黑气的阴毒,在她经脉里疯狂撕扯——她很清楚,自己撑不了多久了。
尊主的身影在黑雾中愈发清晰,兜帽下的眼睛闪着贪婪的光:“半株幽冥草,换你和傅珩两条命,本君也算仁至义尽。”
他抬手,凝聚起一团比之前更浓郁的黑气,眼看就要落下。胭脂闭上眼,已做好了同归于尽的准备,大不了拖着这老东西一起沉入忘川河底。
可就在这时,一个清冽如玉石相击的女子声音,毫无预兆地在她脑海里炸开:
“想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