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锅盖的轻响还没落,院外的槐树叶又簌簌落了几片,像是应和着那声莫名的碰响。鹿筱捏着药材单子的手紧了紧,单子背面的“槿”字被指尖捻得发皱,炭粉簌簌往下掉——云澈澜特意画这个,绝不会是无意,他定是知道麻纸上的木槿,甚至知道那半块玉佩的事。
“这云督察长,心思深。”婉姨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舌舔着锅底,把槐叶水的绿映得透亮,“前儿听街上人说,他三年前才来的阳城,偏对镇上老铺子的事门儿清,连百草堂当年卖哪种薄荷都知道。”
萧景轩捏着拼好的玉佩站起身,暖白的玉在日光下泛着柔润的光,偏那道断口像道冷疤。“三年前。”他重复了句,眉尖蹙得更紧,“苏婉儿出事,正好是三年前。”
这话一出,灶房里霎时静了。敖翊辰扒拉柴的手停在半空,火星子落在他手背上,他竟没觉出烫:“你是说……云督察长跟苏姑娘认识?”
没人接话,可心里都浮起个模糊的影。鹿筱想起云澈澜递单子时指尖的凉,想起他看柴房木匣时那瞬的停顿,还有他转身时衣摆扫过槐叶的轻——倒像是怕碰落了什么要紧的东西。
“先别瞎猜。”婉姨把槐叶水舀进粗瓷碗,水汽漫过她眼角的红血丝,“不管他知不知道,眼下这‘速离阳城’四个字才是真的。苏姑娘当年没走成,指不定就栽在了这儿,咱们得弄明白,她到底怕的是谁。”
鹿筱接过碗,槐叶的清苦混着水汽扑在脸上。她往院门口看,晨雾早散了,石板路上的湿痕干得只剩点浅印,可柳梦琪临走时瞥向竹篮的眼神,却像晨露凝在叶尖,凉津津地挂在心头——柳梦琪定然看见了麻纸角,她那句“见不得人”,是试探,更是笃定。
“柳梦琪方才提太子殿下了。”鹿筱忽然开口,指尖碰了碰碗沿的凉,“说木槿花拌蜜清口,是太子殿下说的。”
萧景轩握着玉佩的手猛地一紧,指节泛白:“她替太子做什么?太子三年前也在阳城,苏婉儿……苏婉儿当年曾为太子府送过药膳。”
这话像颗石子砸进水里,灶房里的静顿时起了涟漪。婉姨手里的水瓢“当啷”掉在灶台上:“你是说,苏姑娘的事跟太子有关?可太子身份金贵,怎会跟个药铺姑娘……”
“未必是太子本人。”鹿筱想起柳梦琪裙角的银线梅,想起夏越勒马时看柳梦琪的眼神——那不是兄妹间的寻常照看,倒像带着点提防的顺从,“柳梦琪是公主,夏越是王爷世子,他们跟太子走得近,若真是有人要拦苏婉儿走,未必是太子亲自动的手。”
正说着,柴房里忽然传来“咔哒”一声,是木匣盖没盖严,被风刮得晃了下。鹿筱放下碗往柴房走,刚走到门口,就见萧景轩蹲在木匣前,指尖正摸着暗格的锁眼——他竟把两块玉佩又塞进了暗格,只留那张写着“速离阳城”的纸在手里。
“这纸我带着。”他把纸叠成小方块,塞进贴身的衣襟,“玉佩太打眼,留在这里反倒安全。”他抬头看鹿筱,眼底的红还没褪,“你说得对,柳梦琪盯上了这东西,咱们得比她先找到线索。麻纸上的竹楼是百草堂,那木槿花下的钥匙,说不定真藏在百草堂附近。”
“可百草堂关了三年,后院堆的都是旧药渣,哪能藏东西?”敖翊辰凑过来,挠了挠头,“总不能埋在药渣堆里吧?”
“说不定不是藏在院里。”鹿筱想起麻纸上那半朵木槿,“画里的木槿花下是道斜斜的线,说不定指的不是真钥匙,是跟木槿有关的地方——镇上有没有哪处种着木槿?”
婉姨忽然拍了下大腿:“西街口那棵老木槿!当年苏姑娘总去那树下晾药,说木槿花叶也能入药,我还记得她给那树围过竹栏呢!”
“去看看。”萧景轩起身就往外走,脚步急得带起阵风。鹿筱赶紧跟上,刚走到院门口,却见云澈澜的小厮又站在槐树下,手里捧着个小布包,见了他们,把布包往鹿筱手里一塞:“我家公子说,这是些晒干的木槿花,配着槐叶水喝,除了明目,还能安神。”
小厮放下布包就走,没留多余的话。鹿筱捏着布包,里面的木槿花干得发脆,指尖一碰就掉瓣。她忽然瞥见布包角落绣着个极小的山茶纹,跟玉佩上的半朵山茶,竟是一个模样。
“他果然知道。”萧景轩的声音沉得像浸了水,“他这是在给咱们指路。”
西街口的老木槿长得比院墙还高,枝桠歪歪地伸着,虽不是花期,可枝叶倒茂。树下果然有圈旧竹栏,栏上爬满了青藤,藤下埋着块半露的石板。鹿筱蹲下身扒开青藤,石板上竟刻着半朵木槿——跟麻纸上画的那半朵,正好凑成一朵。
“就是这儿!”敖翊辰挽起袖子就要搬石板,被萧景轩按住了。“先看看周围。”萧景轩往左右瞥了眼,西街口人少,可墙后隐约有衣角闪了下,是柳梦琪身边的那个侍女!
“别硬来。”鹿筱拉了拉敖翊辰的袖子,故意提高了声音,“这树底下都是石子,哪能采着药?咱们还是去后山找蒲公英吧。”
她说着就往回走,萧景轩和敖翊辰也跟着转身。刚走了两步,就听身后石板响了响,墙后的衣角没了影。鹿筱回头瞥了眼,见那侍女正蹲在木槿树下,伸手去搬那块石板。
“鱼儿上钩了。”敖翊辰低笑,“等她把东西弄出来,咱们再……”
“她找不到的。”鹿筱摇了摇头,指尖捻着布包里的木槿花干,“云澈澜既给了花,定是早有安排。那石板下就算有东西,也该是假的,真的线索,说不定在别处。”
果然,没走多远就见云澈澜从街角的茶馆出来,手里捏着个茶盏,见了他们,慢悠悠往这边走,擦肩而过时,低声说了句:“石板下是枚旧铜钱,柳家的人拿走正好。真东西在百草堂后院的井栏下,去时带把铜凿。”
他的声音混在风里,轻得像槐叶落地。鹿筱攥紧了布包,回头看时,见那侍女果然从木槿树下捡起枚铜钱,喜滋滋地往柳府方向跑。
“这云督察长,倒像个算准了棋的。”敖翊辰咂了咂嘴,“他到底站在哪头?”
“站在苏婉儿那头吧。”鹿筱往百草堂的方向走,布包里的木槿花干蹭着掌心,暖烘烘的,“不然他不会费这劲递消息。”
百草堂后院的井栏是青石雕的,上面爬满了青苔。鹿筱按云澈澜的话,用铜凿敲了敲井栏内侧,“咚”的一声,竟是空的。敖翊辰抢过铜凿,三两下凿开层薄石,里面露出个小铁盒——盒上的锁,正是木槿形状,跟麻纸上画的钥匙,分毫不差。
鹿筱摸出萧景轩临时用铜丝弯的钥匙,往锁眼里一插,轻轻一拧,铁盒开了。里面没别的,只有本旧账册,册子里夹着张药方,药方背面写着行字:“太子妃用的安神汤,换了三味药,久服损体。”
字迹是苏婉儿的,旁边还画着个小小的山茶印。
“太子妃?”萧景轩捏着药方的手发颤,“三年前太子还没立妃,不过……柳梦琪当年常去太子府,说是伴读。”
鹿筱翻着账册,册子里记的都是送药的明细,其中好几页都记着“太子府”,送的多是安神、滋补的药材,只是在最后一页,画着个大大的叉,旁边写着:“夏越取走的‘血竭’,不对,是假的,换了我晒的那包。”
“假血竭?”鹿筱猛地想起云澈澜说要送血竭来,“夏越换假血竭做什么?血竭是止血的,若用假的,怕是会出人命。”
账册的最后夹着张纸条,是陌生的字迹,写着:“木槿落时,若未走,便去城西旧宅,匣在西厢房梁上。”
城西旧宅?鹿筱抬头往西边看,那边的天阴了下来,像要下雨。她忽然明白苏婉儿信上的“速离阳城”是什么意思了——她发现了太子府药方的事,甚至知道了假血竭的猫腻,有人要让她闭嘴,她不得不走。
可她终究没走成。
“得去旧宅。”萧景轩把账册和药方塞进铁盒,又放回井栏下,“不管匣子里是什么,都得拿到。”
鹿筱点头,刚要盖石板,却见井水里映出个影子,是柳梦琪带着夏越往这边来,夏越手里还握着把刀。
“快跑!”鹿筱拽起萧景轩的袖子就往后院柴门跑,敖翊辰紧跟在后。身后传来柳梦琪的喊声:“拦住他们!别让他们跑了!”
柴门是虚掩的,一推就开。鹿筱回头瞥了眼,见夏越的刀砍在井栏上,火星四溅。她攥紧了手里的布包,包里的木槿花干硌着掌心——苏婉儿没说完的话,柳梦琪藏的猫腻,夏越换的假血竭,还有云澈澜的步步指引,都像缠在槐树叶上的藤,终于要绕到一处了。
只是城西旧宅,会不会是另一个陷阱?
风从巷口吹过来,带着雨意,吹得老木槿的枝叶沙沙响。鹿筱往城西跑,脚步急得像踩在鼓点上,心里却清明得很——不管是不是陷阱,都得去,苏婉儿没说透的话,总得有人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