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分那天的露水格外重,鹿筱天没亮就去了药田,见薄荷的叶片上滚着晶莹的水珠,用指尖一碰,凉丝丝的潮气顺着指缝钻进心里。她蹲下身摘了片叶子凑到鼻尖,清冽的香气里裹着秋露的甘润,忽然想起苏婉说的“秋露酿膏”,忙提着竹篮往深处走。
药田西头的菊花开得正好,黄的、白的、紫的,挤挤挨挨地占了半亩地,花瓣上的露水打湿了鹿筱的裤脚,却让那股药香越发浓了。她正仔细挑选花瓣肥厚的白菊,忽听身后传来窸窣声,回头见风若月抱着个陶缸走来,缸沿还沾着些褐色的膏体。
“刚把九制黄精膏收进缸里。”风若月把陶缸放在田埂上,揭开盖子时,一股醇厚的甜香漫出来,膏体像琥珀般透亮,“老师傅说秋露凝时收膏最好,能存得更久。我留了些在砂锅里,加了蜂蜜,等会儿回去冲茶喝。”
鹿筱捏起朵白菊放进竹篮:“正好用这新采的菊花配着喝,苏姨说菊花黄精茶能明目,镇上的私塾先生们怕是用得上。”她想起那些总在灯下批改作业的先生,袖口总沾着墨迹,眼睛里常带着红血丝。
两人提着竹篮往回走时,天边已泛起鱼肚白。路过镇口的老槐树,见卖豆腐的阿婆正支摊子,石磨转得吱呀响,豆浆的热气混着晨雾飘过来。阿婆见了她们,笑着往竹篮里塞了块刚点好的嫩豆腐:“今早磨豆浆时多放了把黄豆,你们拿回坊里,配着新采的菊花做豆腐羹,清口。”
鹿筱接过豆腐,触手温凉滑嫩,像捧着块玉。“阿婆也来碗黄精茶吧,补精气的。”她从篮里拿出个小陶罐,里面是昨晚刚沏好的茶,“您天天起这么早磨豆腐,得好好补补。”
阿婆笑得眼角堆起皱纹:“你们这俩姑娘,比亲闺女还贴心。”她指着药膳坊的方向,“昨儿见李大夫抱着个大玻璃瓶子进去,里面装着些红色的膏子,说是给你们的?”
风若月点头:“是他做的山楂提取膏,说比新鲜山楂更易保存,做山楂粥时加一勺,酸甜味更足。”
回到药膳坊时,伙计已把门板卸了下来,晨光顺着门缝溜进坊里,照得八仙桌上的青花瓷碗泛着光。后厨飘来阵阵香气,是新蒸的莲子糕,苏婉从药谷捎来的莲子刚去了芯,蒸出来的糕带着股清甜,连空气里都飘着莲心的凉润。
“城西的周掌柜派人来订了十盒黄精糕。”伙计拿着账本进来,指尖在“周”字上点了点,“说他那在省城读书的儿子总说累,想带些去补补。”
鹿筱往陶罐里装黄精糕,油纸包上印着风若月画的黄精图案,根茎胖乎乎的,像个笑模样。“再给他装两包菊花茶,读书费眼,配着喝正好。”她想起自己小时候,母亲也总在她背书时泡上一杯菊花茶,说“喝了眼睛亮,记东西牢”。
正忙着,李大夫背着药箱进来了,白大褂上沾着些草屑,显然是刚从郊外回来。“我采了些新鲜的麦冬,”他把药篓放在柜台上,里面的麦冬带着泥土,根须白白嫩嫩的,“秋天干燥,用这个煮水喝能润燥,你们试试加到雪梨盅里。”
鹿筱拿起一棵麦冬,掐了点根须放进嘴里嚼了嚼,微微的甘苦里带着清甜,确实比干麦冬更有生气。“多谢李大夫,这就去炖盅试试。”她转身往后厨走,忽然想起什么,“对了,私塾的王先生说他最近总失眠,您看用什么药膳调理好?”
李大夫翻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面记着各种药材的药性:“可以试试酸枣仁百合粥,酸枣仁能安神,百合能清心。我这有刚配好的酸枣仁,你们拿去用。”他从药箱里拿出个纸包,里面的酸枣仁饱满油亮,显然是精心挑选过的。
风若月接过纸包,笑着说:“等王先生好了,让他给咱们药膳坊题个字,他的字在镇上可是数一数二的。”
李大夫也笑了:“他上次还跟我念叨,说你们这药膳坊不仅能治病,还能让人心里舒坦。说他那调皮的学生,以前总逃课,自从爱上你们做的山楂糕,天天准时来上课,就为了放学后能来买一块。”
午后的阳光透过丝瓜架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药膳坊里坐满了客人,穿长衫的先生们在讨论着新出的黄精茶,农妇们捧着莲子糕闲话家常,连隔壁酒楼的掌柜都跑来讨教茯苓糕的做法,说“客人总问为什么你们的糕比我们的好吃”。
鹿筱坐在柜台后,看着眼前的热闹景象,忽然觉得这药膳坊就像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根须扎在传统的土壤里,枝叶却向着新的方向生长,结出的果实,既有药材的醇厚,又有食物的香甜,更有邻里间的温暖。
傍晚收工时,鹿筱和风若月坐在丝瓜架下,分食着一块剩下的黄精糕。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远处的炊烟袅袅升起,和药膳坊的香气混在一起,温柔得像母亲的手。
“你看,木槿花结籽了。”风若月指着院墙边的木槿,枝头挂着些小小的蒴果,在晚风中轻轻摇晃。
鹿筱抬头望去,那些蒴果饱满结实,里面藏着无数的花籽,像藏着无数的希望。她忽然想起从北境一路走来种下的木槿,此刻或许也结满了籽,等着风把它们带到更远的地方。
“等明年春天,咱们把这些籽也种下去。”鹿筱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让镇上的每一条巷子里都开满木槿花。”
风若月点头,指尖轻轻碰了碰身边的陶缸,里面的黄精膏在暮色里泛着温润的光。她知道,无论是这膏里的匠心,还是花里的希望,都会像这秋天的露水一样,慢慢凝结,慢慢沉淀,最终变成最珍贵的东西,留在时光里,留在每个人的心里。
夜色渐深,药膳坊的灯亮了起来,像一颗温暖的星,在秋天的暮色里,静静散发着光和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