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赔偿款,她也毫不犹豫地全都交给了母亲,心里想着的是下面还有六个弟妹要吃饭穿衣要上学,妈妈拿去贴补家用是应该的。
虽然妈妈说给她存着,但她从未当真,更没想过要拿回来。
可是……可是现在……
妈妈不仅托人给她找了供销社的工作,让她能自己挣口饭吃,现在……现在竟然说,用那笔钱,给她买了个院子?一个属于她自己的院子?
巨大的、从未奢望过的冲击,让春芽的脑子嗡嗡作响。
她愣愣地看着母亲,看着母亲眼中那毋庸置疑的肯定和为她高兴的光芒,视线一点点模糊了。
“妈……”
她张了张嘴,声音哽咽得厉害,眼泪毫无预兆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滚落,
“您……您说的是真的?不是哄我?真的……真的是给我买的?用我那……那点钱?”
她不敢相信,母亲竟然要给她买房子!
陈小满看到女儿的眼泪,心里一酸,伸手把她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傻孩子,妈哄你干啥?是真的!那院子正合适!
你那钱完全够用,以后那就是你的窝了,再不用怕被人赶出来,再不用看人脸色过日子!”
感受到母亲怀抱的温暖,听到母亲肯定的话语,春芽一直紧绷着、压抑着的心防彻底崩溃了。
她埋在母亲肩头,像个受尽了委屈终于找到依靠的孩子,失声痛哭起来。眼泪滚烫,瞬间就打湿了陈小满的衣襟。
那哭声里,包含了太多太多的情绪——是过去多年作为长姐的隐忍,是婚姻里积攒的委屈和恐惧,是离婚后的彷徨无助,以及此刻,被母亲牢牢护在羽翼之下、为她规划未来的巨大感动和安全感。
“妈……呜……妈……”
陈小满的眼圈也红了,她抱着女儿,任由她宣泄,只是不停地柔声安慰:“好了好了,不哭了,这是好事,你哭啥!”
过了好一会儿,春芽的哭声才渐渐平息,变成低低的抽噎。
她从母亲怀里抬起头,眼睛红肿,但里面却有了不一样的神采。
她看着母亲,依然觉得像做梦一样,晕乎乎地问:“妈……那院子……啥样?真有石榴树?”
“有!红彤彤的石榴,挂了好几个呢!”
陈小满见她情绪稳定了,也笑了,细细地又给她描述了一遍院子的样子,比刚才更加具体生动。
春芽听着,脑海里随着母亲的话语一点点勾勒出那个小院的模样,青砖地,黑木门,明亮的窗户……那将是她一个人的家。
一个再也没有打骂、没有歧视、可以让她安心喘口气的地方。
巨大的喜悦和感激再次涌上心头,她握住母亲的手,声音还带着哭腔,却无比坚定:“妈……谢谢您……谢谢……”
除了谢谢,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这份礼太重了,重得她需要用一辈子去偿还,去感恩。
陈小满替她擦掉眼泪:“傻孩子,跟妈还说这个。
明天跟供销社请个假,上午跟妈一起去,你也亲眼看看,要是也中意,咱们就定下来!”
春芽用力地点头,眼泪又忍不住落下来,但这次,是喜悦的泪水。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蒙蒙亮,春芽就醒了。
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未眠,脑海里反复描绘着母亲口中的那个小院,心里像是揣了个兔子,砰砰直跳。
陈小满也起得很早,一家人匆匆吃过早饭,春芽还是载着秋穗去了县城,陈小满搭车去,秋穗要上学,春芽也还没有请假。
春芽特意穿上了那件最体面的、只在上班时才穿的蓝色列宁装,头发梳得整整齐齐。
请了假,陈小满带着春芽来到那条安静的巷子,站在那扇黑漆木门前,春芽的心跳得更快了。
“来啦!”门内传来昨天那位妇女爽利的声音。
门“吱呀”一声打开,那位外甥女笑着将她们迎了进去。
春芽的目光贪婪地扫过每一寸地方,平整的地面、结实的房梁、明亮的窗户……一切都比母亲描述的还要好!
“大姐,这就是你闺女吧?真是俊俏又稳重。”妇女笑着打量春芽。
“是啊,这就是我大女儿春芽。春芽,快叫人。”陈小满介绍道。
“阿姨,您好,麻烦您了。”春芽连忙礼貌地问好,声音因为紧张而微微发紧。
“不麻烦,好事儿嘛!来,屋里坐,协议我都准备好了,我舅舅舅妈那边也通了气,全权委托我来办。”
妇女引着她们走进正屋,那张留下的方桌上果然已经铺开了一张纸,旁边还有印泥。
协议写得很清楚,房屋坐落、面积、价款(大写:壹仟壹佰捌拾圆整)、付款方式(一次性付清)、交割日期等一应俱全。
陈小满仔细地看了一遍,又递给春芽看。
春芽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手指微微颤抖,这薄薄的一张纸,即将赋予她一个真正的家。
“没问题的话,咱们就签字按手印吧。”妇女说道。
陈小满看向春芽,用眼神询问她的意思。
春芽用力地点点头,眼睛里闪着光:“妈,没问题!”
“好,那咱们就签。”
陈小满率先拿起笔,在卖方代理人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又按了红手印。
春芽也跟着在买方那里,郑重地写下了“李春芽”三个字,那笔迹,比她任何时候写的都要认真、用力。
接着便是交钱。
陈小满将那个手绢包打开,当着中间人和随后请来的街道工作人员(作为见证)的面,将一沓沓整理好的钱数清楚,交给了房主的外甥女。对方也仔细点验无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