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的午后,春光和煦,微风拂面,带着花草的清新气息。镇北王世子萧煜端坐于一辆外观朴素、内里却极为宽敞舒适的黑漆平头马车中,由贴身护卫凌昭驾着车,看似随意地穿行在京城东市的街道上。
他今日并未着彰显身份的世子常服,而是一身玄色暗纹锦袍,腰束玉带,更显身姿挺拔,气质冷峻。车窗的帘幕半卷,他深邃的目光看似漫不经心地扫过窗外熙攘的街景,实则将沿途各家商铺的客流、招牌、乃至门前车马的规制都尽收眼底。这并非闲逛,而是一种习惯性的巡视与观察。京城的水深,任何细微的风吹草动都可能蕴含着重要的信息。
马车缓缓驶过“霓裳阁”门前,可见店内客流如织,多为衣着光鲜的女眷,门前停着的几辆马车纹饰亦显示出来自不同府邸。萧煜的目光在“霓裳阁”那块清雅匾额上停留了一瞬,脑海中掠过苏挽月沉静从容的面容,以及她谈及“专注”与“诚信”时那清亮笃定的眼神。此女确实不凡,短短时日,不仅稳住了“霓裳阁”的根基,还开拓了“月华阁”、“月羽阁”,甚至与他达成了北贸合作。其扩张速度与经营手段,令人侧目。
“去‘百草堂’看看。”萧煜淡淡吩咐了一声。
凌昭应了一声,轻轻拨转马头,马车向着“百草堂”的方向驶去。北地药材入库后,“百草堂”的生意似乎也更上一层楼,门前等候抓药的客人排起了小队,店内伙计忙碌却不慌乱。
萧煜并未下车,只隔着一段距离观察了片刻。他对苏挽月的商业能力又有了新的评估。能与他的北贸顺利对接,并迅速将货物转化为竞争力,足见其手下团队的执行力与她对市场的敏锐把握。
“走吧,去东市与勋贵区交界处转转。”萧煜再次开口。那里是京城权贵与富商聚集之地,各类消息也最为灵通。
马车再次启动,沿着青石板路不紧不慢地行驶。然而,当行至东市边缘,靠近那片他印象中原本有些荒废、零散分布着几家老旧货栈的区域时,萧煜的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前方不远处,一片被高大木板严密围起来的区域,赫然映入眼帘。木板遮挡了内部的景象,但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的、颇具规模的施工声响——并非小打小闹的修缮,而是大兴土木的动静。更引人注目的是,那围挡虽然朴素,却搭建得极其整齐牢固,显然主事之人颇为用心。进出的人员皆行色匆匆,秩序井然,门口甚至有看似寻常、实则眼神警惕的汉子在巡视。
这规模,这架势,绝非寻常商铺开业所能比拟。
“停车。”萧煜的声音依旧平淡。
凌昭立刻勒住缰绳,马车在距离那工地尚有数十步远的地方稳稳停下。
萧煜的目光落在工地外围,并未立即说话。他记忆力极佳,清楚记得这一带的地皮归属原本分散,且多是些不成气候的小产业。何时被人悄然整合,竟要兴建如此规模的楼宇?看这地基的范围,怕是足有三层楼高,还带有前后院落。
就在他沉吟之际,工地那扇临时搭建的、供人员进出的侧门被从里面推开,几道身影走了出来。为首一人,身形纤细,穿着利落的藕荷色窄袖襦裙,发髻简单,正是苏挽月。她身侧跟着挽星,身后还随着两名神色干练、目光锐利的少女(青黛与霜刃)
苏挽月似乎是刚完成例行的巡查,正一边向外走,一边侧头对挽星低声交代着什么,神情专注,并未注意到不远处停驻的马车。
阳光洒在她沉静秀美的侧脸上,勾勒出清晰而柔和的线条。她站在那片喧嚣忙碌的工地前,身后是初具规模的建筑骨架,身前是车水马龙的街道,竟有一种奇异的和谐感,仿佛她天生就该立于这片正在被创造的新天地之间。
萧煜深邃的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化为深沉的思索。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她,更没想到,这处规模不小的兴工之地,竟似乎与她有关。她不是刚开了“月羽阁”不久吗?竟又有余力和野心涉足如此庞大的营造?这已超出了寻常商铺扩张的范畴。
他轻轻推开车门,迈步下车。玄色的衣袍在春风中微微拂动,衬得他身姿愈发挺拔冷峻。
他并未刻意掩饰行踪,那边的苏挽月很快便察觉到了这道存在感极强的目光。她停下与挽星的交谈,抬眸望来,见到萧煜,眼中也闪过一丝意外,但很快便恢复了一贯的沉静从容。
她并未迟疑,带着挽星和身后二人缓步走了过来,在距离萧煜数步之遥处停下,敛衽一礼,姿态优雅,不卑不亢:“臣女苏挽月,见过世子爷。不知世子爷在此,失礼了。”
青黛与霜刃立刻微微垂首,退至苏挽月身后两侧,如同两道沉默的影子,但身体的姿态却保持着一种随时可以应对突发状况的警觉。萧煜的目光在她们身上极快地扫过,心中了然,这应当就是凌昭之前汇报过的、苏挽月身边新出现的“护卫”了。看来,她比想象中更加谨慎。
“苏二小姐不必多礼。”萧煜微微颔首,算是回礼,目光转向那片工地,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什么情绪,“路过此地,见此处兴工规模不小,一时好奇,驻足观看。没想到竟是苏二小姐的产业?”
他这话问得直接,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审视。
苏挽月心念微转,知道此事瞒不过萧煜,也无须隐瞒。她抬起头,迎上萧煜深邃的目光,坦然答道:“世子爷好眼力。此处确是挽月新筹建的产业,名为‘月落客栈’,尚在建造之中,杂乱不堪,让世子爷见笑了。”
“客栈?”萧煜眉梢微挑,重复了一遍这个词,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在东市与勋贵区交汇的黄金地段,投入如此巨资兴建一间客栈?这绝非普通商贾会做出的选择。寻常客栈,多集中在南市或各城门附近,以便商旅。在此地建客栈,其目标客源,显然并非寻常行商。
“是,客栈。”苏挽月语气平稳,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旨在为往来京城的各方友人,提供一处清雅静谧的歇脚之所。”她的话语简洁,却巧妙地避开了具体定位,只以“各方友人”和“清雅静谧”概括。
萧煜是何等人物,岂会听不出她话中的未尽之意。他目光再次扫过那初具规模的建筑轮廓,三层主楼,前后院落……这规制,与其说是客栈,不如说更像是一处兼具住宿、餐饮、乃至私密会客功能的别苑。其目标,恐怕是那些注重隐私、追求品质的勋贵、官员、以及豪商。
他深深看了苏挽月一眼,此女的野心和格局,果然一次次超出他的预期。她不仅在女子关注的衣饰、妆品领域做得风生水起,竟还将手伸向了更具战略意义的客栈行业。若能成功,这里未来将不仅是营利的场所,更可能成为一个信息汇聚、人脉交织的重要节点。
“苏二小姐好大的手笔。”萧煜的声音依旧平淡,但话语中的意味却深沉难辨,“在此地兴建客栈,想法颇为独特。看来,二小姐对京城商界的未来,另有一番见解。”
苏挽月微微一笑,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谦逊道:“世子爷谬赞。不过是些粗浅想法,试着为之罢了。能否成事,还需看日后经营。比不得世子爷经略北疆,运筹帷幄。”
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开,既不透露太多关于“月落客栈”的具体规划,也适时地捧了萧煜一句。
萧煜自然听得出她的回避,却也未再追问。他今日偶遇,已得到了足够的信息。苏挽月此女,不仅有能力,更有远超寻常商贾的远见与胆魄。与她的合作,或许比他最初预想的,更具价值。
“既是在建,想必二小姐诸事繁忙,本王便不打扰了。”萧煜收回目光,语气疏离而有礼。
“恭送世子爷。”苏挽月再次敛衽行礼。
萧煜不再多言,转身登上马车。凌昭驾着车,缓缓驶离。
直到马车消失在街角,苏挽月才直起身,望着那个方向,眼中闪过一丝深思。萧煜的突然出现和敏锐洞察,让她更加确信,“月落客栈”的兴建,必然会引来各方关注。而萧煜的态度,看似平淡,实则深意藏焉。他显然看出了这客栈的不同寻常之处。
“姑娘,世子爷他……”挽星有些担忧地低声道。
“无妨。”苏挽月收回目光,神色恢复平静,“他知道了也好。镇北王府的世子都‘偶遇’并过问了,这京城里,还有谁不知道我苏挽月在此地建了间客栈?”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带着算计的弧度,“有时候,关注度本身,也是一种无形的资产。”
她转身,再次望向那片喧嚣的工地,目光坚定。既然已经引起了注意,那便更要将其做好,做得无人能及。“月落客栈”,必须成为她商业版图中,最稳固、也最耀眼的一块基石。
春风拂过,带来远处隐约的市井喧哗,也带来了新木材的清香。苏挽月知道,随着“月落客栈”的日渐成型,她在这京城商海中的征程,将进入一个全新的阶段。而萧煜这位身份特殊的合作者与观察者,未来又将在这盘棋局中,扮演怎样的角色?一切,尚是未知之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