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华轩”后院书房内,气氛压抑得就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周文博端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面前宽大的书案上摊开着厚厚一叠账册,旁边还散落着几张手下费尽心思才弄来的、关于“霓裳阁”运营模式的零碎信息。他脸色阴沉,往日里那份精明外露、一切尽在掌握的从容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力压抑却仍从眼底眉梢渗出的震惊、困惑,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忌惮。
一名心腹管事垂手恭立在下首,连大气都不敢喘,小心翼翼地汇报着刚统计上来的数据:“……少爷,这是咱们‘锦华轩’及名下其他三家绸缎庄、两家成衣铺近一月的总账。流水……流水同比去年,下降了近四成。尤其是高端定制和精品面料部分,几乎……几乎无人问津。几个往年固定采买大宗货物的老主顾府上,这个月也都以各种理由推诿了……”
周文博没有立刻发作,只是放在扶手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沉默了片刻,声音有些沙哑地问道:“对面……那边情况如何?”他甚至有些不愿提起那个名字。
管事咽了口唾沫,艰难道:“回少爷,‘霓裳阁’……依旧是门庭若市。据咱们安插在附近的人观察,每日车马拥堵,客流不息。而且……而且听闻他们近日又推出了一批什么……‘季节限定’的配饰香囊,虽非衣物主品,却也引得不少女眷追捧,价格不菲。另外……坊间传闻,安阳县主前日亲临‘霓裳阁’,似乎……似乎办理了那最高等级的‘云裳会员’……”
“砰!”
一声闷响,周文博终究没能忍住,一拳砸在书案上,震得茶盏乱响。安阳县主!那可是京城顶级贵女中的标杆,连她都……这无异于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了他周文博和他周家产业的脸上!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周文博猛地站起身,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布满了血丝,“我周家经营绸缎布匹数十年,根基深厚,渠道通达,竟被一个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庶女,用区区几个月的时间,逼到如此境地?!你们平日里那些手段呢?降价!促销!去找那些布商施压!都死了吗?!”
那管事吓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道:“少爷息怒!不是小的们不尽心啊!实在是……实在是那‘霓裳阁’的路数,太过诡异,闻所未闻啊!”
他抬起头,苦着脸分辩:“咱们降价,他们根本不跟,反而搞什么‘限量’,价格翻着跟头往上涨,偏偏那些贵夫人小姐还抢破了头!咱们联合布商断她货源,她不知怎地就打通了江南的关系,弄来的料子比咱们的还好还新!咱们派人散播流言,说她们华而不实,可……可连安阳县主都去了,这流言不攻自破啊!还有那什么‘会员’、‘预定’、‘私密品鉴’……少爷,咱们……咱们以往对付其他竞争对手的那些法子,在她身上,完全使不上力气啊!”
管事的话,像一根根冰冷的针,扎在周文博的心上。他何尝不知?这几个月,他眼睁睁看着“霓裳阁”如同怪物般崛起,自己惯用的一切商业手段——价格战、货源封锁、舆论打压——在对方那套组合拳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如同壮汉挥舞着重锤,却砸不中一片轻盈的羽毛,反而被对方借力打力,势头更猛。
他重新跌坐回椅子里,无力地挥了挥手,让管事退下。书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
他拿起桌上那几张关于“霓裳阁”运营的零碎信息,再次仔细看去。上面提到了“会员等级权益”、“限量绝版概念”、“私域口碑传播”、“视觉营销与极致体验”……每一个词他都认得,组合在一起的意思他也大致能懂,但深究其背后的逻辑和为何能产生如此巨大效果,他却感到一片茫然。
这完全超越了他所认知的商业范畴。他周家的生意经,核心是控制成本、扩大规模、垄断渠道、抓住大宗客户。而苏挽月做的,似乎根本就不是同一件事。她不是在卖货,她是在经营一种……一种名为“霓裳”的“信仰”?她在贩卖“独特”,贩卖“稀缺”,贩卖“身份认同”和“圈层归属”?
“怎么会有人愿意为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付出远超货物本身价值的金钱?那些贵女都疯了吗?”周文博喃喃自语,感到一种认知被颠覆的眩晕感。
他想起自己曾嗤笑苏挽月是“故弄玄虚”,认定她长久不了。可现在,“霓裳阁”不仅站稳了脚跟,更是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成为了京城时尚的风向标,将他的客户资源源源不断地吸走。他原本以为苏挽月只是运气好,有点小聪明,现在看来,她所掌握的东西,远超他的想象。
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上了他的心脏。他意识到,苏挽月和她那套诡异的商业理念,不仅仅是在抢夺市场份额,更是在从根本上动摇他周家赖以生存的商业模式。如果贵女们不再以拥有最新、最贵的绸缎为荣,而是以拥有“霓裳阁”的限量款和会员身份为傲,那他周家积累了数十年的优势,将荡然无存!
“此女……绝不能留。”周文博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纯粹的商业竞争,他已然处于下风。但商海沉浮,并非只有光明正大的手段。苏挽月再厉害,终究是个毫无根基的庶女,背后只有一个态度暧昧的苏文渊。而他周家,盘踞京城多年,与各方势力盘根错节……
一个模糊而阴险的计划,开始在他心中酝酿。或许,该动用一些商业之外的力量了。柳承志那边,似乎也对这苏挽月颇为不满?敌人的敌人,或许可以成为暂时的盟友……
然而,即便升起了这般念头,周文博心中那份忌惮却并未减少,反而更深了。他忌惮的,不仅仅是“霓裳阁”如今的声势,更是苏挽月这个人,以及她背后那套他完全无法看透、无法理解的商业思维。与这样的对手为敌,让他感到一种发自心底的不安。
他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望着远处“霓裳阁”方向那隐约可见的车水马龙,眼神复杂。那里,仿佛有一个他从未接触过的、全新的商业世界正在崛起,而他,却被无情地隔绝在外,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帝国基石,被一点点撬动、侵蚀。
“苏挽月……”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语气中再无之前的轻视,只剩下浓浓的震惊与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惧意。
对手震惊,周文博,心生忌惮。
这一次,他不再是居高临下的俯视,而是真正将那个他曾经不屑一顾的庶女,视为了必须严肃对待、甚至需要不择手段才能应对的可怕敌手。风起霓裳,卷动的已不仅是时尚潮流,更在对手的心中,投下了浓重的阴影与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