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风止,冰川如死。岩窟外雪势未歇,然风声骤敛,天地间唯余寒气凝滞的静寂。
那黑袍人似早已等候于此,未回头,只抬手轻拂,一道冰桥自雪中隆起,蜿蜒向北,隐入冰崖深处。
张小凡扶起陆雪琪,她指尖尚带青白,呼吸虽稳,却仍需借他臂力支撑。他未多言,只将佛力缓缓注入她经脉,驱散残余寒毒。陆雪琪颔首,天琊剑在鞘中轻颤,似有感应。二人随那向导踏上冰桥,足下坚冰无声承重,桥身竟不裂不损,仿佛天生便为此刻而设。
冰桥穿行于裂谷之间,两侧冰壁高耸如刃,其上刻痕斑驳,隐约可见残符断纹。张小凡目光微凝,见那向导每一步皆落于壁上符文节点,步伐如蹈阵图,不差分毫。他不动声色,以残碑之力暗探地脉——果然,整座冰川之下,竟有古阵脉络纵横交错,似为镇压之用。而前方所指,正是命轨终点。
“此路通向神殿?”张小凡低声问。
向导脚步未停:“非通,乃引。阵未全毁,路便不存。”
张小凡心中微动:此人言辞神秘,对这古阵似乎了如指掌,莫非他与上古神殿有着某种关联?
陆雪琪闭目片刻,忽道:“这阵法……与青云禁地中的‘九幽封界图’有三分相似。”
向导终于侧首,兜帽阴影下目光如冰,言道:“虽三分相似,却属不同。青云‘九幽封界图’乃人设之禁,镇魔所用;此阵为天成之锁,用于封界。”
话音落时,冰桥尽头已至。前方冰渊裂开巨口,深不见底,寒雾自其中翻涌而出,带着腐朽与幽冷的气息。渊底隐约有光,幽蓝如磷,映得冰壁泛出青灰。
“神殿在下。”向导指向深渊,“冰封千年,非血引不得入。”
张小凡取出残碑,血纹自“北原”二字蜿蜒而下,直指渊底。他指尖划过碑面,一滴精血渗出,落于碑顶。刹那间,血光如丝,自碑中抽出,竟与深渊中的幽光遥遥呼应。冰壁震颤,裂纹自渊口蔓延,轰然一声,千年玄冰自中间裂开一道窄缝,露出向下的阶梯,每一级皆由整块寒玉雕成,其上刻满禁制符文。阶梯两侧的冰壁上,隐隐有符文闪烁,仿佛在诉说着古老的故事。
陆雪琪握紧剑柄,低声道:“此禁非虚设,触之必反噬。”
张小凡点头,将残碑收入噬魂棒内,黑木棒身微颤,似有所感。他当先而行,足踏第一级台阶,佛光自掌心溢出,覆于周身。陆雪琪紧随其后,天琊剑未出鞘,剑气却已凝于眉心,随时准备斩断异动。
阶梯漫长,下行百步,寒气愈重,连呼吸都化作霜雾。两侧冰壁上的符文开始微微发亮,如活物般随人影流转。张小凡察觉不对,猛然停步——前方三级台阶,符文颜色由青转黑,隐隐有血丝缠绕。
“禁制有变。”他低喝。
话音未落,陆雪琪剑尖已划地而出,一道青痕刻于冰面。几乎同时,那三级台阶上的符文骤然爆亮,黑气如蛇扑出。她剑势未收,寒芒自剑鞘迸发,一线剑气横斩,将黑气劈作两段。黑雾嘶鸣,瞬间消散,台阶恢复原状。
“是残阵自启。”陆雪琪收剑,眉心微蹙,“有人来过,破了部分封印。”
张小凡凝视前方,残碑在棒中剧烈震动。他取出合欢铃,铃身微颤,铃舌无声轻晃,仿佛感应到什么。他闭目,以心神探去——铃中深处,一丝极淡的气息流转,熟悉得令人心颤。
是她。
他睁眼,声音低沉:“她来过。”
陆雪琪未语,只将手覆上他手腕,一丝清冽剑意渡入,稳住他翻涌的气血。噬魂棒黑气微涌,被她剑意一压,顿时收敛。
再行百步,阶梯终尽。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巨殿横亘于冰渊之下,四壁由整块玄冰雕成,殿顶高悬,其上倒悬无数冰锥,如剑林垂落。大殿中央,地面刻有一座巨大封印阵,阵心裂开一道幽蓝缝隙,宽不盈寸,却有阴雾自其中溢出,扭曲空间,似连通另一界域。
张小凡一步步走近,合欢铃悬于掌心,铃声幽鸣,与裂隙深处某物共鸣。他蹲身,指尖轻触封印阵边缘——符文黯淡,裂痕自中心蔓延,显然封印已松动。而阵法残迹中,竟残留一道极淡的血印,形如蝶翼。
他心头一震。
那血印,与他掌心旧伤,同源。
陆雪琪立于他身侧,天琊剑缓缓出鞘半寸,剑锋映照裂隙,幽蓝光芒中,忽有一角衣袂残影掠过,转瞬即逝。她剑尖微颤,低声道:“是她的衣角。”
张小凡咬破指尖,精血滴落合欢铃上。铃声骤响,清越如泣,裂隙中阴雾翻涌,一道模糊身影浮现——碧瑶立于雾中,面容不清,唯见她抬手,似欲触碰什么,却又猛然收回。下一瞬,身影溃散,唯有铃声余音回荡。
“她不是被唤醒。”张小凡声音沙哑,“她是被拖出来的。”
陆雪琪凝视裂隙,忽然道:“这封印,本可再撑百年。”
“有人动了阵眼。”张小凡站起身,望向大殿四壁,“就在我们来之前。”
向导立于殿口,未入内。他望着裂隙,低语:“命轨将断,非因外力,乃因心锁已开。她本不该醒,却因执念被引,魂归肉身,逆天而行。”
“谁引的?”陆雪琪转身,剑光直指其面,“你带我们来此,明知封印将破,却不早一步阻止?”
向导未避,只道:“守界人,不得入殿。我若踏入,此地立毁。”
“那你为何存在?”张小凡盯着他袖口,那抹暗红蝶纹再次浮现,“你引路,却不入殿;知秘,却不解困。你究竟是谁的守界人?”
向导沉默片刻,缓缓抬起手。掌心冰晶再现,血丝缠绕,与残碑纹路同源。他指尖轻抚晶面,冰晶缓缓旋转,投下一束微光,照向大殿角落——那里,一块残碑碎片嵌于冰中,其上刻着半句古文:“魂祭启门,血偿封界。”
陆雪琪瞳孔微缩:“魂祭?以魂为祭,才能开启此门?”
“非启,乃破。”向导声音低沉,“有人以她之魂,唤醒肉身,强行撕开裂隙。封印未破,却已残损。若不及时重铸,三日之内,幽冥之气将漫过冰川,北原成渊。”
张小凡握紧噬魂棒,黑气自棒身溢出,又被他强行压下。他盯着裂隙,低声道:“她来过,留下了气息,也留下了破绽。秦无炎……就等这一刻。”
陆雪琪忽然抬手,剑尖指向殿顶冰锥。其中一根,微微晃动,滴落一滴水珠。水珠未落地,竟在半空凝住,化作一粒冰晶,内里封着一丝血线。
“那不是水。”她声音冷如霜,“是血。”
张小凡抬头,佛光上冲,照见冰锥内部——每根冰锥中,皆封有一滴血珠,血丝如网,连接彼此,竟与封印阵形成共鸣。而最中央那根,血珠最大,其形如铃。
合欢铃。
“这是……她的血?”他声音微颤。
向导缓缓道:“以血为引,以魂为契,肉身已醒,魂魄却未归位。她的一缕魂丝,被钉在此地,日夜承受封印反噬。若不救出,三日后,魂飞魄散。”
张小凡猛然转身,噬魂棒黑气翻腾,直指裂隙:“我要进去。”
“不可!”陆雪琪一把扣住他手腕,“裂隙通幽冥,一步踏入,便再无归路。且封印未稳,你若强行进入,只会加速崩塌。”
“那便重铸封印。”他目视她,“我有佛力,你有剑心,加上残碑与合欢铃,足以暂时镇压。”
“可谁来主持阵法?”她反问,“你入裂隙,我守阵眼,若你被困,谁来接续?若你迷失,谁来唤醒?”
张小凡沉默。
向导忽道:“有一法。”
二人转头。
“以心镜照执念,可窥幽冥一角。”他指向大殿深处,“殿后有室,存‘心镜’一面。若有人持铃入内,镜中将现她魂所在。但镜不虚照,照者必付代价——所见之景,皆为心魔所化,真假难辨。”
陆雪琪冷笑:“又是考验?”
“非考验,乃选择。”向导目光落于张小凡,“见或不见,信或不信,皆由你心。”
他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不知在这心镜之中,会看到怎样的景象。
张小凡低头,合欢铃在掌心轻颤。他想起万蝠古窟的雷火,想起南疆寒冰玉棺前的十年守候,想起她挡在身前,血染衣襟的瞬间。
他抬头,声音沉定:“带路。”
向导转身,向大殿后方行去。陆雪琪欲言,终未开口,只将天琊剑收回鞘中,紧随其后。
行至殿后,一道冰门紧闭,门上刻一古字:“心”。
向导抬手,冰晶触门,冰门无声开启。室内无物,唯有一面铜镜悬于壁上,镜面如水,波光微漾。
“此镜照心,不照形。”向导退至门外,“持铃近前,心念所至,镜自显现。”
张小凡迈步而入,合欢铃悬于胸前。他凝视镜面,缓缓抬手,铃声轻响。
镜中水波荡开,光影流转。
当镜中水波荡开,光影流转,他看到了碧瑶,可眼前的她却如此陌生,她站在对面,衣袂翻飞,眼神冰冷,手中握着一柄血色长刃。
“你终于来了。”镜中碧瑶开口,声音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