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煞的声音还在荒原上回荡，沙砾般的低语钻进耳膜：“持铃者……不该活着。”
张小凡单膝撑地，噬魂棒斜插在身侧裂痕中，黑焰将熄未熄。他刚喘出一口浊气，胸口忽然一空——像是心被剜去一块。
合欢铃动了。
它自陆雪琪怀中挣脱，撕开衣襟，化作一道碧绿流光，直射力煞眉心血核！
“不——！”张小凡伸手去抓，指尖只触到一道冷风。那铃铛竟如活物般避开了他的掌心，撞入血核的刹那，发出一声极轻的鸣响，仿佛叹息。
力煞的动作戛然而止。
锁链悬在半空，灰土凝滞下落。它那双燃烧着幽火的眼眶猛地收缩，瞳孔深处浮现出一片雨幕。
青石阶，竹伞微倾。
绿衣少女转身，发丝拂过肩头，唇角带笑，眼波流转。她望着远处一个背着烧火棍的少年，轻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画面一闪即逝。
可张小凡看得真切。
那是碧瑶。
葬神渊花海中的玉碑影像、静魂花下的誓言、十年来梦里反复出现的那一幕——全都回来了。不是幻觉，不是执念，而是从这怪物眼中，活生生地映了出来。
“它……见过她？”陆雪琪声音微颤，天琊剑仍在嗡鸣，蓝光未散。她想追回合欢铃，可剑意刚起，整片空间便剧烈扭曲，法则之力如潮水压下，逼得她喉头一甜，唇角渗出血丝。
力煞没动。
但它眉心那抹绿芒却缓缓沉入颅内，像是一滴水落入干涸的河床。紧接着，它的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吼，不似怒，反倒像痛。那声音混着铁锈与腐土的气息，在荒原上盘旋不去。
“它在……认铃？”张小凡咬牙站起，左手扶住陆雪琪肩头，将她往身后带了半步。他盯着力煞僵硬的背影，心头翻涌着某种说不清的预感——这东西不是傀儡，它是容器。是某个被封印、被改造、被埋进幽冥地脉的存在，而合欢铃，正是开启它的钥匙。
可谁把它埋在这里？又是谁，用鬼王宗的缚龙咒残纹，将它炼成了杀戮兵器？
念头未落，异变再生。
力煞双臂猛然一震，锁链哗啦作响，却不再攻击。它们如蛇般蜷缩回地缝，又骤然绷直，朝着远处一座倒悬黑塔的方向，狠狠一拽！
一股巨力凭空生出，地面裂缝如蛛网蔓延，将三人所在区域整个托起。张小凡脚下一滑，噬魂棒几乎脱手。他反手一抓，黑焰燃起，试图钉入地底稳住身形，可火焰刚腾起，就被无形之力撕碎。
“它在拉我们！”陆雪琪低喝，天琊剑横于胸前，剑身佛纹隐现。她闭目片刻，左手按心，口中吐出一段古老剑诀，音节清越，似从远古传来。
剑锋应声爆开一道蓝光。
那光不似寻常剑气，带着几分慈悲之意，竟是以太极玄清道温养多日所凝的佛性剑魄。蓝芒斩落，锁链前端三尺轰然断裂，断口处泛起紫黑黏液，滋滋作响。
牵引之势为之一顿。
“好机会！”张小凡眼中精光一闪，正欲借势后撤，却见力煞头颅微偏，眉心血核再次闪烁，那抹绿芒竟在颅内游走一圈，带动整个身躯转向黑塔方向。
锁链虽断，吸力未消。
反而更强了。
断裂的链端如活物般卷曲，再度伸出数节残环，深深扎入地底，借力猛扯。地面崩塌，碎石飞溅，三人立足之处如舟船离岸，被硬生生拖向远方。
“不行……法则太强。”陆雪琪喘息，剑光已黯，佛纹隐去。她手臂微抖，显然强行催动剑魄已伤及经脉。
张小凡低头看她，见她唇色发白，指尖冰凉。他知道，再这样下去，不用敌人动手，她也会因真元枯竭而倒下。
他抬眼望向力煞。
那庞大的身影依旧沉默前行，步伐僵硬，却坚定无比。眉心绿芒时明时暗，仿佛在回应什么遥远的召唤。而那座黑塔，塔顶血符正与铃光同频闪烁，一明一灭，宛如心跳。
“它不是要杀我们。”他忽然道。
“什么？”陆雪琪侧目。
“它是……在带路。”张小凡声音低沉，“合欢铃认了它，它也认了铃。这一路牵引，不是囚禁，是归位。”
“归位？”陆雪琪皱眉，“归向何处？”
“我不知道。”他握紧噬魂棒，黑纹已爬上脖颈，魔气反噬如蚁噬骨。可他眼神却渐渐清明，“但我知道，若现在死命挣扎，只会耗尽最后力气。不如……顺势而行。”
“你是说，随它走？”
“不是随它。”张小凡目光灼灼，“是随铃走。”
话音未落，他忽然收棒，一把揽住陆雪琪腰身，纵身跃出。
灰雾扑面，风声呼啸。
他们不再抵抗，反而顺着锁链吸力向前冲去。噬魂棒横于后背，护住二人周身。黑焰虽弱，却始终不灭，如一线残火，在死寂荒原上划出微光。
力煞在前，脚步沉重，每一步都震得大地微颤。断裂的锁链拖在身后，如同旧日枷锁，却不再束缚，反倒成了引路之绳。眉心绿芒稳定下来，仿佛找到了归属。
陆雪琪靠在张小凡怀里，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与手臂的颤抖。她知道他在硬撑，魔气侵蚀已深入血脉，可他一句话都没提自己的伤。
“你不怕这是陷阱？”她低声问。
“怕。”他笑了笑，声音沙哑，“可比起原地等死，我更怕错过任何一丝关于她的线索。”
她说不出话了。
风卷着灰沙掠过，远处黑塔轮廓渐清晰。九座倒悬之塔，如倒刺插入苍穹，塔身刻满扭曲符文，每一笔都透着血腥气息。中央那座最大，血符最亮，正对着他们行进的方向。
荒原尽头，雾气翻涌。
忽然，力煞脚步一顿。
它缓缓转头，空洞的眼眶望向张小凡，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声音破碎，却带着一丝奇异的熟悉：
“……主人……回来。”
张小凡心头一震。
还没等他反应，力煞猛然抬头，双臂高举，残余锁链指向黑塔。一股强大吸力自塔顶爆发，如巨口吞噬。
三人身影瞬间被卷入灰雾深处。
风中，只剩一声若有若无的铃音，轻轻荡开，像谁在耳边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