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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德七年的风,带着初秋的燥意刮过临河镇西的山坡,卷起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飞。叶法善站在坡顶的老槐树下,青布道袍被风灌得鼓鼓囊囊,他望着远处那片被夕阳染成赭红色的废弃驿站——西院的断墙在暮色里像一排龇牙咧嘴的兽,檐角的铜铃早就没了声响,只剩下锈迹斑斑的铁环在风里晃悠,发出“吱呀”的哀鸣。

“不对劲。”他指尖捻着三枚铜钱,铜钱在掌心转得飞快,卦象显示“遁之剥”,阴爻步步紧逼,阳爻岌岌可危。阿罗憾那群人绝非善罢甘休之辈,临河镇的收敛,必是另有所图。他想起穿越前在博物馆见过的唐代景教碑拓片,那些扭曲的十字纹样下,藏着的从来不是救赎,而是蚕食人心的藤蔓。

“道长,你说他们是不是跑了?”李傻子蹲在旁边,手里攥着半块麦饼,糊了满脸的面屑。这几日被叶法善用清心符调理着,眼神清明了不少,只是说话还带着点憨气。他望着西院,那里静得连鸟雀都绕着飞,仿佛埋着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叶法善收回目光,铜钱“当啷”落回袖袋。“没那么容易。”他屈指掐算,指尖划过“奇门遁甲”的方位盘,“他们在临河镇敛的财,够在长安买半条街的铺面,怎么会甘心空手走?”他想起赵老汉整理的证词,光王掌柜被骗的两匹云锦,就够寻常人家过十年,这些人眼里只有黄白之物,怎会轻易松口?

他转身看向李傻子,这人虽憨,却对声音格外敏感,上次在西院听到的只言片语,说不定藏着关键。“傻子,再想想,那天在西院,除了惨叫,你还听到什么动静?比如……有没有人提到要去什么地方?”

李傻子挠着头,指甲缝里还沾着泥,忽然一拍大腿:“哦!想起来了!有个哑嗓子的,说话像被砂纸磨过,他跟另一个人说……说‘柳林镇的羔羊更肥,去那边收奉献’,还说‘长老等着清点数目’!”

“柳林镇?”叶法善心头一震。那地方他知道,在临河镇以西百里,是连接陇右和关中的要道,镇上商号林立,行商如织,确实比临河镇更“肥”。阿罗憾这是要换个地方继续作恶!他想起穿越前看过的史料,唐初商贸发达,却也成了邪教敛财的温床,这些人就像附骨之疽,专挑繁华处钻。

“傻子,这消息比金子还贵重。”叶法善拍了拍他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粗布衣裳传过去,“你先回镇上,告诉赵大叔,让他把证词再理得细些,尤其是涉及钱财数目和受害者姓名的,一个都别漏。”

回到破庙时,暮色已经漫过门槛。叶法善点亮油灯,昏黄的光在墙上投下他忙碌的影子。他从行囊里取出黄纸、朱砂、狼毫笔,这些都是按古法自制的法器——黄纸用艾草水浸过,朱砂里掺了雄黄酒,笔杆是雷击桃木削的。他铺开纸,借着灯光画了三道“追踪符”,符纹游走如龙,正是《金篆玉函》里记载的古法,笔尖落下时,隐约有金芒闪过,那是他用真气催动的灵力。

“道长,您这是要走?”赵老汉从外面进来时,正撞见叶法善把符纸折成三角塞进袖袋。老人手里捧着个布包,里面是刚烤好的麦饼,还冒着热气。

“嗯,去柳林镇。”叶法善接过布包,麦饼的香气混着艾草的味道钻进鼻腔,“他们转移据点了,再不去,那边要遭殃。”

赵老汉叹了口气,把布包往他怀里推了推:“我就知道拦不住你。这饼你带着路上吃,抗饿。”他从怀里掏出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打开一看,是几块碎银子和一串铜钱,“这是镇上乡亲凑的盘缠,道长别嫌少,路上用得着。”

叶法善看着那些带着体温的钱,心里一暖。他穿越到这唐初乱世,最感念的就是这份朴素的善意。“赵大叔,钱我不能要,您留着给受害的乡亲买药。”他把钱推回去,从行囊里取出一块玉佩——那是他用边角料雕的平安扣,玉质寻常,却刻了道家的八卦纹,“这个您拿着,镇宅辟邪,比银子管用。”

赵老汉捧着玉佩,手都在抖。他活了大半辈子,见过的道士不少,却没见过这样肯实心办事的。“道长,您可得当心啊!那些黑袍人手里有刀,听说还有会妖法的,能让人迷迷糊糊跟着走……”

“我知道。”叶法善背上行囊,里面除了符箓、法器,还有那叠抄录的证词副本,“您放心,他们那不是妖法,是些旁门左道的幻术,破得了。”他想起智玄子所教《太平经》中的内容,里面对这类邪术的破解之法写得明明白白。

走出客栈时,月光已经爬上檐角。叶法善抬头望了望,北斗七星在天幕上格外清晰,正是“北斗注死,南斗注生”的格局。他踏罡步斗,对着星空拜了三拜,这是道家“禀受天命”的仪式,虽身处异世,却不能忘了本分。

一路向西,官道上的尘土被马蹄扬起,又落回地面。叶法善没有骑马,他习惯步行,既能随时观察四周,又能借机运转真气。路过一处山神庙时,他进去歇脚,庙里的神像蒙着灰,却依旧透着股庄严气。他点了三炷香,插在香炉里,心里默念:“山神土地,若有灵,护佑柳林镇百姓平安。”香灰落下时,竟结成个“吉”字,他心中稍安。

离柳林镇还有二十里地时,路边出现了个卖糖葫芦的老汉,插在草靶上的糖葫芦红得发亮,像一串串小灯笼。叶法善买了一串,咬了一口,酸里带甜的汁水流进喉咙,让他想起穿越前老家巷口的味道。

“大哥,问个事,柳林镇最近有没有啥新鲜事?”他边吃边问。

老汉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往西边努了努嘴:“要说新鲜事,就是来了群黑袍子,披头散发的,胸前挂个木十字,在镇上东头搭了个棚子,天天念叨些听不懂的话。”他压低声音,“前两天还给乞丐发饼子,说是‘圣餐’,谁吃了就得听他们的,有个老妇人不肯,被他们推搡着骂‘魔鬼’呢!”

叶法善的心沉了下去。果然来了!他又问:“他们是不是说信他们能消灾?还让人家捐钱?”

“可不是嘛!”老汉啧啧称奇,“有个开布庄的掌柜,被他们缠得没法,捐了匹蓝靛布,他们才肯走。说这叫‘奉献’,不捐就是‘不敬主’,要遭报应。”

叶法善咬碎嘴里的山楂核,山楂的涩味混着怒火在胸口烧。这些手段,和在临河镇如出一辙,先用小恩小惠钓饵,再用恐吓胁迫敛财,真是卑劣至极!他谢过老汉,加快了脚步,袖中的追踪符隐隐发烫,那是有邪祟在附近的征兆。

离柳林镇还有三里地时,路边的密林忽然传来哭声。叶法善循声走去,只见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蹲在树根下,粗布衣裳被撕了个口子,胳膊上还有淤青,哭得肩膀一抽一抽的。

“小兄弟,怎么了?”叶法善蹲下身,声音放柔。

少年抬起头,一张脸糊满了泥和泪,看见叶法善的道袍,像是见了救星,哭着说:“我娘……我娘被那些黑袍人抓走了……”

“黑袍人?是不是挂着木十字的?”

少年点头,眼泪掉得更凶:“他们说我娘路过时没给他们鞠躬,是‘不敬主’,要拉去‘圣所’赎罪……我拉我娘,被他们踹了一脚……呜呜……”他指着密林深处,“就往那边走了,走了快一个时辰了……”

叶法善的手猛地攥紧,指节发白。光天化日之下强抓民妇,这些人简直无法无天!他摸出块麦饼递给少年:“别怕,我去救你娘。你在这儿等着,要是半个时辰后我没出来,你就往柳林镇跑,找穿官服的,就说十字教在林子里抓人。”

少年接过麦饼,哽咽着点头:“道长……您一定要救我娘……”

叶法善应了声,转身钻进密林。林子里光线昏暗,藤蔓缠得像网,脚下的落叶厚得能没过脚踝。他从袖中摸出追踪符,注入真气,符纸“腾”地燃起幽蓝火苗,飘在空中指引方向。这是《金篆玉函》里的“引路符”,专追邪祟之气。

符纸飘得很快,叶法善脚下踏起“禹步”,身形如鬼魅般在树影间穿梭。越往里走,空气越冷,明明是初秋,却像浸在冰水里,还混着股淡淡的血腥味。他知道,离那些黑袍人不远了。

果然,转过一片灌木丛,前方出现三个黑袍人,正押着个中年妇人往前走。那妇人头发散乱,嘴角带着血,却还在挣扎怒骂:“你们这些天杀的!我儿子不会放过你们!”

“大嫂!”叶法善低喝一声,声音里带着真气,震得树叶簌簌落。

三个黑袍人猛地回头,为首的那个高个子掀开兜帽,露出张鹰钩鼻的脸,眼里闪着凶光:“哪来的野道士,敢管爷爷们的事?”

另两个黑袍人立刻松开妇人,从腰间抽出短刀,刀身在树影里闪着寒光。“教主说了,见了道士就杀,省得坏了好事!”

叶法善冷笑一声,不退反进。他虽没有现代武器,却将道家的“气”练得炉火纯青。只见他左手捏“雷诀”,右手掏出两张“驱邪符”,口中念念有词:“天雷隐隐,地雷轰轰,五雷降临,诛灭邪精!”

话音落,符纸燃起金芒,如两道金箭射向持刀的黑袍人。那两人还没反应过来,符纸已贴在胸口,只听“滋啦”一声,黑袍冒出黑烟,两人惨叫着倒在地上,短刀“哐当”落地,身体像被火烤似的抽搐,很快就不动了。

鹰钩鼻见状,脸色大变,转身就想跑。叶法善岂能让他逃了?他脚下一点,身形如箭追上去,指尖凝聚真气,对着那人后颈劈下——这招“手刀”,是他结合道家“点穴”和现代格斗术改良的,专打要害。

“噗”的一声,鹰钩鼻闷哼着软倒在地,昏了过去。

“大嫂!”叶法善扶住踉跄的妇人,见她手臂上有瘀青,脸上还有巴掌印,怒火更盛。他捡起地上的短刀,将三个黑袍人的腰带解下来,把他们捆得结结实实,又撕下他们的黑袍塞住嘴,这才放心。

“你……你是……”妇人惊魂未定,看着叶法善的眼神又惊又疑。

“我是临河镇来的道士,听您儿子说您被抓了,特意来救您。”叶法善帮她理了理散乱的头发,“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出去。”

走出密林时,少年正踮着脚张望,见母亲平安归来,“哇”地哭着扑上去。母子俩抱着哭了好一会儿,妇人这才想起道谢,拉着少年就要磕头,被叶法善连忙扶住。

“道长,您真是活神仙啊!”妇人抹着泪,“那些黑袍人说,要把我带到‘长老’那里去,还说……还说要给‘圣所’献祭……”

又是长老!叶法善眼神一凛。看来阿罗憾就在柳林镇,这“圣所”多半是他们的新据点。他望着远处柳林镇的轮廓,镇上的炊烟已经升起,在暮色里像一道道扭曲的蛇。

他握紧了袖中的桃木剑——那是用终南山的雷击桃木做的,剑身上刻满了“斩妖除魔”的符文。穿越到这唐初乱世,他本想安稳修行度日,可这些邪教徒如此猖獗,他不能坐视不理。

风从林子里吹出来,带着股阴冷的气息,叶法善抬头望了望天色,北斗星已经升起,正对着柳林镇的方向。他深吸一口气,真气在丹田流转,一股熟悉的力量涌遍全身——那是属于中华文化的底气,是道家千年传承的正义之力。

“走,去柳林镇。”他对母子俩说,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这场较量,他必须赢。不为别的,就为了那些被蒙蔽的百姓,为了这唐初天下刚刚安定的烟火气,也为了他骨子里那份对中华文化的守护。

夜色渐浓,柳林镇的灯火在前方闪烁,像一双双窥视的眼睛。叶法善迈开脚步,道袍的下摆扫过草地,带起一片露水,在月光下闪着晶莹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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