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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还没完全亮透的时候,天龙南麓那边已经是白了。

不是城市的白,是那种山口的白:雾压在山腰,松树的影子一层一层堆过去,像水墨涂开,太阳还没真正照进山谷,只是把雾亮了一层,亮得发冷。

青岚自然保护区入口在一条国道支线末端,铁栅栏+升降道闸+监控球头一排排挂着,旁边还有块官方牌子:

【青岚自然保护区 \/ 民俗医研联合试点区】

下面一行小字写得很端正:市生态保护局备案、市中医药管理办合作单位、市高校医研协作中心。

看起来就是个合规科研+生态保护点,说得比养老社区还温和。

但道闸后那道玻璃岗亭,气味不是普通保安岗亭的味道。

普通小区岗亭是烟味、泡面味、风油精味,这个岗亭开门出来的风是药味。不是三九贴那种药膏味,是陈皮晒干后混着酒精和金属杀菌水那种味。

这是“有人真的在里面做严肃处理病人的活”的味道。

车减速,停在闸前。

陈峰没来。

他留在城里,留在北崖,手里抱着他那台手机,等着定点往各个群里下今晚的“赵烈抱水口”版本。他给顾星阑发最后一条消息的时候,是早上六点四十六分。

【陈峰:北崖群我先不丢。等你一句话。宫家线那边我有人在打听,昨晚那三条钢索有人看到了,但没人敢说是自己拉的。我们现在是不存在,明白。】

【陈峰:你就专心去治肩,听嫂子的。别给我装英雄,谢谢。】

后面还加了个“不耐烦”的表情包,是个拿膏药糊人嘴的卡通图。

很幼稚,但是真心的那种幼稚。

林安雨看了一眼,手指在屏幕上回了两字:【知道。】

然后手机调静音关屏,直接塞包里。

她今天穿得很“走程序”。

淡色防风外套,里面正经医师工作服线条,整洁,合法。不像夜里那样全是行动便利的黑色线条。她胸口别着自己的医师证卡,她的证是真证,太渊医门现在对外口径是“传统康复与运动医学整合诊疗”,她就是那个“运动医学+传统针法康复师”。

两点:一,她走正门毫无违和。二,一旦有人问,她有合法理由带顾星阑进来。

顾星阑今天乍一看也像“病人”。

外套是宽松的,左肩贴着一小块浅色固定贴,那个贴不是假装,是真的——他肩锁骨那节昨晚被她按回去后,她给他压了固定线,防止气流乱冲把骨缝再崩开。衣领内侧有一抹薄药油味,是太渊系的“消瘀定冲散气贴”。

但这人就算披了“病号”外衣,身上还是压得住东西。胎藏六层就是胎藏六层,气场压出来就是不一样。岗亭里的人第一眼就抬头了。

岗亭门开。

出来的是个戴眼镜的青年,白大褂,胸牌上写着“接待协作员(康复)”。官面儿很到位。

他走近之后,眼神下意识又往顾星阑那边多看了两下。不是看伤,是看这个人为什么会给他一种“你别靠太近”的本能感。

“您好。”他先对林安雨点头,态度专业,“这里是科研封闭区,请问预约了吗?”

林安雨把证件从外套口袋里拿出来,一张是她自己的医师证,另一张是——

乌金令。

当然不是整块就往人脸上摔。

她把乌金令往下压,露的不是正面那一枚篆体“顾”,而是边缘那块芯片位。她指腹轻轻按一下,芯片位闪了一下极轻的感应灯,嘀的一声,在对方胸牌上的小接收器上跳了一下绿。

那个绿不是普通绿,是权限绿。

“林安雨,太渊康复系注册医师,编号xxxxx。”她说话的口吻既礼貌又淡,像把流程走熟了,“这是我配偶。他左肩锁骨复位后出现内息冲击性不稳,怀疑深层筋膜与自发内息冲突,我需要做一轮‘联合康复评估’。这是上报渠道给我的入山审批。”

她说得像是市中医办和生态保护局之间跑公文的老套路。

“配偶”两个字落地的时候,那个青年抬了抬眼,第一反应不是八卦,而是“哦,所以你们是一体的,我不用考虑‘单独带陌生男性入内安全问题’”。

他没接顾星阑说话。他全程对接的是她。

很妙的一点:他们在法律和行政框架下,是“一个家庭单元”。家庭单元进来做医疗康复评估——合理。

青年低头,在岗亭里的平板上点了几下。

平板背后连着的系统屏幕“滴”了一下,出现一串字。他抬头,态度明显变了,从“流程对接”一下子变成“请稍等,我马上安排”。

“林医师的话我们这边有提前登记过,”他说,“上面有备注:‘青岚系统内留线’。我这边给您开第一诊断链路,顾——”

他看了眼屏幕,视线又回到顾星阑身上,稍稍顿了一下。

他明显看到了屏幕上的登记名字。

他也明显意识到不能念出来。

然后他选择了一个极安全的称呼:“先生一并进入。”

他按了个键,道闸抬起。

铁栅栏往上走的那一刻,后面山谷里的风直接压出来一股味。

那味道不是城市里的味。

城市里的空气有机油味、电线味、尾气味、人汗味,混合成一股暖臭。

这里的风有药味,老木头味,苔藓味,山泉潮气味,还有一股很轻很轻的“火煅金属”的热味,像有人在更里层的地方,常年烧什么器具。

车开进去,速度自动压到很慢。

公路从水泥变成防滑石板,再变成旧青石,最后简直像是开进了一段老祠堂门前的石道。两边全是竹篱笆,但不是装饰用那种摆拍竹篱笆,而是真的有阵眼的那种——竹子的节口被削得很整,间隔固定,扎得很稳,风一吹,叶子小小地抖,抖的频率肉眼看只是“风”,但如果你去听,里面夹着一丝极细的哗哗声,像有人在耳边碎声念经。

这是阵。

不过它披着“防止游客乱闯生态区”的皮。

再往里开,道路在一处转弯处分成两叉。

左边写牌:“青岚生态修复演示区(科研)”。牌子很官方,蓝白字,配二维码。

右边没有对外牌。只有一个很普通的木牌,上面用手写墨笔写了一行字——“民俗医研站 \/ 运动康复门诊”。

车走右边。

右边这一段路明显不想让人开太快。道面窄,树枝压得很低,甚至有几处竹子故意往外伸一个弧,要你手动抬一下才不会刮车。也就是说——不是熟人带,不知道怎么歪歪绕绕过去,你的车绝对被刮掉漆。

“有意思。”顾星阑低声。

“不要乱夸。”林安雨淡淡,“你现在是病人。”

“我很痛。”他非常配合地顺口说。

她横他一眼,没说话,嘴角倒是往上动了一下。

车停。

停在一栋两层小楼前。

那楼外观看着不惊人,就是经过翻修的老木结构。青灰瓦片,木梁被洗过油,门口挂了一串晒干的草药束,样子像装饰,但味道是真药味:当归、川芎、车前子,里面还压了一味很轻的蛇床子香。

门没锁。

屋里很干净,干净到不像传统老中医那种“墙上贴了几十张毛笔字”的混乱。这里是白+浅木色,像个小型康复诊所,带运动康复房那种感觉,地板有防滑垫,墙上整齐挂着人体肌群图、穴位走向图,还有一整面柜子,里面不是摆药瓶,是摆针、消毒盒、无菌一次性手套、冷敷包。

唯一不太像现代康复房的,是远处墙角那面立着的旧祠堂牌位墙。

那里摆着一块老木屏风,屏风后面没让人看,但能看到一角香灰缸,还有三柱极细的香,香不是寺庙那种呛人的味,是一种很沉的冷香,像晒干的松脂压在老木头里慢慢熏出来那种。

现代+祠堂并存。

这个地方的气味,就是顾家对外的味。

“坐。”一个声音从里面出来,是女声。

很干脆的那种。

脚步声先到,声音后到。脚步不重,但节奏非常稳,不是那种女性细碎的跟鞋声,而是每一步都踩到重心的那种——有内力的人自然落地的步。

出来的人看着三十多到四十之间,短发,发色偏浅褐,眼角不涂也利,她没穿白大褂,也没穿道袍,她穿的是简单的深灰上衣+工装裤,腰间别了一串小工具包,看起来更像个处理现场急救的医护,但她胸口还是规规矩矩别着一张证卡。

证卡上印的名字:顾云岚。

证卡下那一行小字写的是:运动康复主诊 \/ 传统针法备案号xxxxx。

她看他们的方式不礼貌也不客气,直接抬 chin(下巴),一眼扫到顾星阑肩口的固定贴,眼神先点在那,停半秒,再往下压到他胸口的位置,像在看有没有乱冲的痕迹。

她没问“你是哪里疼”,她问了句完全不走普通门诊流程的:“昨晚谁压你气线的?”

林安雨一点也没客气:“我。”

顾云岚点头:“太渊手路。这手法稳。你是太渊医门的哪一支?”

“林家。”林安雨说。

“嗯。”顾云岚的目光轻轻检查她手指的茧,然后把视线收回来,落在顾星阑身上,语气转直,“衣服脱半边,躺那张诊床,别逞强。”

顾星阑:“……”

林安雨旁边轻轻“咳”了一声,提醒式的。

他把外套脱了半边,露出左肩。

肩锁骨那块明显有旧伤痕迹,青紫褪到一半,边缘还有浅浅的红,说明昨晚刚被冲过。皮下有一层不完全散去的瘀,但不是乱、不均的。“乱、不均”说明是外力硬撞直接打散气血,他这块反而是呈涡旋状往肩窝里回的——那是林安雨用指腹压回去让气顺回丹田留下的痕迹。

顾云岚一手按上去,指腹沉,力道干净到让人本能往后避。但她一按,顾星阑没躲。

不是因为他不疼,是因为她那一下很奇怪。不是“我抓你伤口”,她按下去那一瞬像是一把钥匙对准一个锁槽,手指下的是“开合”,不是“按压”。

“痛吗。”她问。

“还行。”他回答。

“还行是几成?”她眼神抬了一下。

“六成。”他说。

“在我这屋里,‘六成’翻译成‘很疼’。”她淡淡,“别装。”

他看了她一眼,嘴角勾了勾:“疼。”

林安雨轻轻往他手背上点了一下,像是在夸他终于不逞强了。

顾云岚不笑。她手指往下压,指尖沿着他锁骨和肩胛的交界线顺了一遍,然后顺着他大臂外侧轻轻敲了一下,像是在听骨回声。

她一边敲,一边用完全不像医生开场白的口吻丢下一句:“你的内息不是正常走法。你这套呼吸,从第三段开始往后,是抄的。”

屋里安静了一瞬。

陈设很现代,灯很白,空气很干净,可这一句话落地,整间屋的温度像被她一下往下拉了半度。

顾星阑笑了一下,没否认,也没装傻,“你光摸一摸就能听出来?”

“不是摸出来的,是闻出来的。”顾云岚说。

她手还没离开他肩,她鼻尖轻轻一动,像是在辨气味,她解释得像是在讲课:“内息运转不是玄学,它是肌群+经络+骨振共振。你现在体内那股东西——”她指了指他胸口,“这团‘暗潮’,味不对。”

“怎么不对?”他问。

“它像属于你,但它的走法不像你自己练出来的。”她语气平得像在念病例,“正常情况,胎藏到六层之前,你的内息应该是从呼吸进来,穿经脉,回丹田,涌一圈,往四肢打,再回心,再下去。这叫一整套的周天,你自己一点点磨出来,味道会带你自己的骨气。”

她停了停,手指轻轻敲了一下他的心口,然后很直白地说:“但你不是。你是有一半是你自己的,有一半是硬塞进你体内的模板。”

“模板?”林安雨低声。

“别紧张。”顾云岚摆手,“模板不一定是坏事。你们城里有些所谓的‘系统’,懂不懂?一个半路给你装了半卷‘内功口诀’,告诉你‘照着呼吸,你就能开胎藏’的那种。”

她看了顾星阑一眼:“你就是那种。你这《龙渊息法》,前半卷是活的,后半卷是死的。死的部分是模板,教你怎么走‘小周天’,怎么把气圈住不乱跑。活的部分才是你的。”

她说“龙渊息法”四个字的时候,一点不避讳。这四个字在顾星阑脑子里,是系统里明晃晃的主功法名目,是他打下来的命,是他私底下连陈峰都没明说过的东西。

她随口说了。

这就不是普通“懂点气”的人,这是“真在屋里看过真本,把人按着逐字改过呼吸”的那类人。

她接着说:“你现在的状态,叫‘二转初启’,很危险,但也很值钱。危险是因为你的‘暗潮’刚醒,还不知道怎么跟你的骨头和伤位相处,稍微一冲就会直接撞到你喉口。值钱是因为这个状态,是真胎藏六层以后才有的循环能力。”

“也就是说,”她抬眼,像在复述病历结论一样客观,“按正常路走,你本来至少还要两年,甚至三年,才能走到你现在这个状态。可是你提早了。”

她手指轻轻点了点他左肩那块固定贴:“代价就是你身上这地方开始不听话。你拉伤过,你硬扛过,你临场顶过,你现在还装没事。这块位已经挤在你体内走的内息非常不高兴了,它想压你。”

“我昨晚给他压回去。”林安雨说。

“你手很稳。”顾云岚点头,目光又把她评估了一遍,“林家太渊,是吧?你是胎藏二层?”

“嗯。”林安雨答。

“可以。”顾云岚淡淡,“二层能临场压回六层的冲口,没多少人能做到。你这手法,是正脉。”

她没有夸张,没有讲什么“天赋异禀”。她对“胎藏二层能压胎藏六层的冲口”这个事实的接受,就像普通医生面对“这个缝合线缝得真整齐”那样自然。这种自然,反而比所有夸奖都更显分量。

然后她收回手,站直。

“情况我知道了。”她说,“现在我问你三件事。”

她换口气的方式很明显,像从“临床评估”切到“族内问话”。

顾星阑眼神轻轻一收。

这种问法他一下子就听懂了。

“第一。”顾云岚说,“你来这里,是因为你真的要我给你把这块肩修好,还是你只是拿这个当理由?我不反感你拿理由,但我要知道你是为了命,还是为了见我。”

“都有。”顾星阑说,没绕,“我的肩是真的要修,但我也想见你们。”

顾云岚点了一下:“诚实,收下。”

她继续:“第二。你想要什么?”

这句话说得很直白,直到把空气压出一瞬间的静。

林安雨的手下意识落在顾星阑手背上,指尖轻轻一扣,像在告诉他“说你刚才在车里说的”。

顾星阑看着顾云岚,声音不高,却很清楚:“我要人。”

顾云岚眼神没动,让他说完。

“我要知道我是不是有人。”他说,“我不是来要你们南麓这边的地,我也不是来拿你们名头回去吓人。我不要靠‘青岚’三个字去压别人,让别人闭嘴。”

“我不想做赵烈。”他说,“我不要当着别人说‘我有谁谁谁’,我也不要别人替我说‘他现在跟谁站一起’。我不要靠人家抬我脸面。”

“我要的是——”他沉了一下,声音低下去,像把一直压着的东西第一次拿到阳光下,“我要有人可以在我快被卡死的时候,像昨天晚上那样,出来,把钢索切断,往地上一丢一块令,然后对我说‘退半步’。”

屋内安静。

安静到可以听见远处有风从竹阵外侧绕进来,吹过那串晒干的药束,带出一丝淡淡的川芎味。

林安雨指尖扣得更紧了一点。她眼神稳,唇线压着,可她手心微凉。只有她知道他这句话说出来对他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真的把自己那道“我一个人活到现在”的防线压下来了一寸。

顾云岚点头。

不夸奖,不叹息,甚至没有“我们等的就是你说这句”的那种戏剧化。她只是像在病历上打勾。

“好。”她说,“要人。”

她抬眼,声音平平,却带进了一丝很薄的锋:“这是我们愿意听见的答案。”

“第三。”她接着问,“你准备怎么回报?”

这下不是安雨,是顾星阑自己指节轻轻一紧。

“什么?”他问。

“我问你怎么回报。”顾云岚说,“你要人,就是你要护。护不是免费的。”

她往旁边的柜子轻轻一指。那里没摆止痛喷雾,没摆止血棉球,摆的是一块刻着“顾”字的老木牌——跟昨晚那枚乌金令上的篆体是同一笔龙纹。

“我们这一系,”她说,“出山红线三条。”

她伸出手指:

“一,不碰民事。”

“二,不插官司。”

“三,只护血脉。”

“翻成现代话,就是:我们不过线代你打你的人,我们不帮你夺你想要的地盘,我们不会替你跟谁坐下签条子分钱。我们只做一件事——你快死的时候,我们把你捞出来,不让你的血脉断。”

她说到这儿,眼睛直接看进他眼里,一寸不让:“你能不能接受这个条件?”

这话是正经的入门问话了。

这不是“我们很神秘我们有规矩哦”的戏,这是真刀真枪地划界限。

——我们不会替你打你的仗。

——我们不会跳出来压你敌人让他下跪。

——我们不会在天龙市大庭广众之下公开宣布“这地儿我们罩了”。

——我们只管你活着。

你接受不接受。

这话如果放在昨晚那个码头,赵烈会直接骂:那你有什么用?

但顾星阑没骂。

他甚至没犹豫。

“能。”他说。

没有废话。

没有“我想想”。

就是能。

林安雨轻轻闭了一下眼,像是在把这句“能”按进心口。

她曾经最担心的事是什么?是他会走到某一步后,拒绝被任何人定义,拒绝任何界限,拒绝“属于谁”。她不是怕他孤,她是怕他真把自己往死路上逼,因为他不愿意承、也不愿意欠。

现在他不是跪着说“求你们救我”,他是站着说“我接受你们的规矩”。这不是低头,这是平等地接受“我们成系”。

顾云岚看了他几秒,像在确认他有没有撒谎。

她似乎在看他的目光有没有飘,看他呼吸有没有乱,看他内息有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出现暴冲。这种判断,已经不是普通“看人说话”的经验,是某种“看心火”的本事。

最终她收回视线,很平淡地说了一句:“行。”

就这一个字。

但这个“行”,实际等于:通过第一道门。

她转身,从柜子最里面抽出一个黑色硬壳的小盒子,啪地放在诊床旁的小推车上。她打开,里面是两层东西。

上层是针,细得像发丝。针身不是普通银色,泛一点淡青,像昨晚那枚乌金令里那抹光。

下层是一册薄薄的东西,像是拆散了的老手抄本页,重新过塑过,封成册,边角很旧,可每一页都压得极整,像被翻过无数次却没有破。

她把针盒往一边推,把那册东西推到顾星阑面前。

“这个,”她说,“《龙渊息法·第一卷·真本校勘稿》。”

空气再次沉了一瞬。

顾星阑的手本能地抬了一下,停在半空,没立刻去抓。

他看着那册薄本,喉结滚了一下。

“不是给你带走。”顾云岚像提前堵他的嘴,“别想太多。现在还没到那个步骤。”

“我知道。”他说。

“我先把话说清楚。”她的语气忽然变得很现代,很像医生在给病人解释知情同意书,“这个东西你可以看,但在我没说可以之前,你不准抄、不准拍、不准复制、不准用任何形式带出这栋楼。你敢动这一层线,我当场封你‘暗潮’的回路,让你两个月打不了人,懂吗?”

她说得太平静了,像“我当场给你打一针镇静剂”,而不是“我当场封你命门”。

但顾星阑知道,她说真话。

她做得到。

“懂。”他点头。

“很好。”她把薄册往他手那边又推了半寸,像结账,“你现在就是我们这一脉登记过的血。名字我不念,你心里清楚就行。我们不会强拉你回山,不会在天龙替你出手打人,更不会帮你压赵家、沈家、谁家的场子。”

她顿了顿,眼神里终于出现一点、很细很细的情绪。

“但是。”她说。

那一瞬间,她声音压下去,带出一丝非常薄、非常锋的冷意。

“你只要在城里还有一口气,”她说得很稳,“我们就把你从水里、血堆里、火里捞出来。谁敢让你连喘的机会都没有,我们先打他。”

一句话,说得像钉子。

不是“我们会考虑”,不是“如果合适我们会帮”,也不是“我们会视情况”。是“我们先打他”。

这是顾家对血脉的承诺。

这就是“只护血脉”的现代翻译版本。

林安雨的指尖在那一瞬间轻轻抖了一下,然后握紧了他的手,像是终于听到一句她一直想听、又不敢替他讲的话。

顾星阑垂了垂眼,轻轻笑了一下。那笑不是放松,是一种很压抑的“终于有一句话压在我背上,不是我一个人扛”的笑。

“谢谢。”他说。

这两个字落地,他是真心说的,不是场面。

顾云岚“嗯”了一声,像接病例。

然后她又恢复到那种干脆的诊室口吻:“行, formalities(程序)走完了。下面回到正经业务——”

她拍了拍那盒针,声音极自然:“我先把你肩胛的冲口压顺。我给你上针,你别乱动。你要是乱动,我不管你是胎藏六层不六层,我照样给你点睡穴点到你乖为止。”

“好。”顾星阑说,老老实实地躺回诊床。

“安雨。”顾云岚转头,“过来站我右手,帮我看他呼吸线。你手稳,你盯他暗潮的回路,一旦它往上顶,你给我压回去。别让它走喉。懂?”

“懂。”林安雨站到位,干脆利落。

“很好。”顾云岚点了点头,手轻轻一抖,指间夹了三根针。

她抬眼,语气像顺口交待明天的行程:“等我给他这口气按顺了,我们上后山。”

顾星阑睁眼:“现在?今天上?”

“你以为我让你白跑一趟?”她淡淡,“你都拿到令了,我还让你在门诊间坐着?不合规。”

她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带点锋利的凉快:“而且,有些话不在这里说。”

“上后山才说。”

她说“后山”两个字的时候,屋里的空气像被往更深一层压了一下。

青岚自然保护区的“后山”,就是顾家的内层。外衣是“生态保护区+民俗医研站”。内里是老祠堂和指挥舱并存的那片封闭山谷。

那是他真正的根,是他真正要去问答案的地方。

针落下的第一瞬间,冰凉。

不是疼,是一股冲着骨缝钻的冷,像细线,稳,直,干脆。

“放松。”林安雨轻声,“呼,吸,跟着我。”

她的手扣在他胸口下缘,掌心轻轻往下压,声音很安:“别逞强了。你现在开始,是在我们的人手里,不需要再用‘我能撑’这种话了。”

他听话,慢慢吐气,慢慢收回来。

眼前的灯光变得很白,呼吸跟着她的手起伏,心口那团昨晚刚被唤醒的“暗潮”气开始像一圈圈潮水一样回丹田,稳了,又稳了。

他闭眼,轻轻在喉头里应了一句:“嗯。”

——上山。

下一步,后山问脉。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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