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的夜风有股潮味,像码头那边吹上来的湿冷,贴在骨缝里不肯散。
顾星阑推开公司那道防火门,指骨还带着山上留下的薄红痕,袖口全是皱折,像刚从哪场硬仗里掰回来的人。
办公室灯没全开,只亮着主会议区那一排冷白灯。桌上摊着一张临时画的城区手绘,几块地方用红笔圈住,江坞码头、外环仓线、南城小医区。几只一次性咖啡杯,满的、空的、倒的都有,地上丢了一件防弹马甲,血点没擦干。
陈峰就坐在桌边,半个屁股挂在桌沿,脚还踩着一只塑料凳。他看见门一响,猛地抬头,先是怔了一下,后面整个人才跟回魂一样跳了起来。
“我操,哥你……”
他话卡住了。
顾星阑整个人的气息变了。
不是那种外放的狠,不是回来就炸街的那种狂,恰恰相反——是收得太死。
胎藏境的内息本来就跟普通练劲、锻脉不一样,像把命根子缩回自己体内护着。但他现在收得更狠,像是把整口刀都往鞘里推到了极限,不肯露半截锋。
房间瞬间安静,连最远那个小弟吞口水的声音都听得见。
顾星阑搭了下视线,在场的人一眼扫过,最后落到陈峰脸上。
“谁还在外面?”
声音很低,很平。
陈峰懂这声问的意思。
“老郑他们还在江坞那块守着三号仓。”陈峰抬手比了一下,“赵家白天有人过去,想把那边车道锁死,说那条线以后只能走他们的票。”
“宫家那边呢?”顾星阑问。
“宫家的水路人马装没看见,甚至还帮赵家照了两次灯。”陈峰冷笑,“他们估计在赌,看看我们这边还敢不敢出来拿场子。”
顾星阑没骂,也没感叹谁背后阴谁。他只往桌边走。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落下,“江坞这块,谁的名字。”
陈峰懂了,直接回:“开面儿的,是赵家的赵烈。下面具体干事的,江坞那条分支叫赵渡。这个人你见过,上次堵咱们货车就是他带的几台封路车。”
“嗯。”顾星阑点了点。
“宫家那边,跳得最欢的是宫峰,”陈峰继续说,“码头三线队,小头目,专门吃水路转陆路的过桥费。平时就是个收过路钱的,这两天突然跟疯狗一样。”
桌边另外两个兄弟也靠近了一些,眼神都不自觉往顾星阑胳膊和肩颈那边瞟。
顾星阑的衬衫扣子没好好扣,锁骨下有几道指印似的青红,像是有人死死按住他后背,把什么东西压回去,不让他爆开。那痕迹不是外伤,更像内息反噬留下的血线。
陈峰压低声音:“哥,你到底……去哪了?我们前天开始就全线找你电话,打不进去。我以为你真让人埋沟里了。”
顾星阑抬眼,看了他一眼。
“上山。”他说。
没解释是什么山,也没说山上是谁。
陈峰本来还准备追问,听到这俩字,嘴唇动了动,硬生生把后面话吞下去,只剩一句更小声的:“活着就行。”
顾星阑“嗯”了一声,像回应,也像把这个话题盖过去。
他把外套脱下来,丢在椅背。衬衫下摆掀起一角,露出腰侧一层浅黑的护肤贴阵,像医用胶带,但排列很规整,不是医院风格,更像刻意封住几处气脉的阵位。
那是林安雨的手。
陈峰注意到了,轻轻啧了声:“安雨姐呢?”
“车上睡着。”顾星阑说,“路上一直帮我压住劲,累的。”
“行。”陈峰点头,很认真地应了一声,神色收紧了些,“那我把外面吵的都说了,你挑要命的,剩下的我去压。”
“说。”
“第一件,江坞三号仓。”陈峰抬手敲地图,“他们今晚就要把咱那批东西提走。不是钱,是态度。你不回,大家都以为我们怂了。”
“第二件,宫家的手伸太长了。”陈峰往南城那块一指,“他们的人跑到我们的小医点外面堵人,拦了安雨姐以前那几个医线的小病号,拿话恶心,说以后别来‘这边黑医’,要看病去宫家的人开的康复会所。我看就是试水,看咱还护不护这个点,敢不敢动他们的人。”
他说到这,脸色明显冷了,“说白了,就是骑脸蹦。”
“第三件,”陈峰顿了顿,压着火,“赵烈放出来一句话,说‘顾星阑死没死,不重要,他的人已经开始散了。天龙现在该回到规矩里,该是谁的还是谁的。’”
房间的空气又沉一格。
那两个小弟下意识看向顾星阑,像等他发火。
但顾星阑没有马上说“谁给我把他头拎来”这种话。
他只是把手指在地图上轻轻点了三下。
第一下点在江坞码头。
第二下点在外环的临时仓线。
第三下点在一块不起眼的小灰区,是南城靠近医疗带的一小片老楼,那里其实不是钱眼,是“人流口”。
“顺序。”他开口。
陈峰愣了下:“啊?”
“先动谁,后动谁。”顾星阑抬眼,“你给个顺序。”
陈峰呼出一口气,抬手指江坞:“先仓。”
“为什么?”顾星阑问。
“老郑他们还在那边撑着,撑不了多久。”陈峰咬牙,“再拖,老郑就得躺回来看骨头。”
顾星阑“嗯”。
“第二个,南城的小医点。”陈峰继续说,“那边是安雨姐的面子,他们敢堵人,就是冲着她来的。即使我们暂时不扩那边的地盘,态度也得立住,不然以后谁都敢碰安雨姐。”
“最后才处理宫家跟赵烈。”陈峰吸了吸鼻子,“因为这俩不是打一顿能完事的,他们后面都有人。我们现在刚回城,别一口吃太大,先把自己的人从第一线捞出来站稳脚。脚站稳了,后面就好撕了。”
他讲完之后,自己也愣了一瞬,像没想到顾星阑竟然在让他排优先级。
顾星阑看着他,没表扬,也没否定。
他只是抬手,轻轻在桌面敲了一下,像在定音。
“就按你这个走。”他说。
陈峰眼神一下子亮了,“成。”
顾星阑接着道:“江坞三号仓我亲自去。南城医点你带人压,别打太大,但要把人按在地上告诉他以后绕道走。能听话就算,听不话,腿卸了丢楼道口。”
陈峰点头:“明白。”
“赵烈那句话,”顾星阑淡声说,“留着,别急。”
陈峰眨了下眼:“你想怎么回?”
“等他的人来收货,我当面问他是谁给他的胆子。”
陈峰笑了一下,笑容带着那种街头的坏劲儿:“好,我等这句。”
顾星阑没笑。
他眼神进一步沉下去,像是有一层阴影从眼底往下压,压到整个脸线都冷了。
系统在他视野角落悄无声息地浮了一层淡金色字样。
【隐藏线·区域主控试炼(阶段一)】
【目标一:保住三号仓 \/ 阻断敌方接管行为】
【状态:未开始】
【完成奖励:临时辖区同步(小队成员获得20%战斗属性加成 \/ 时长30分钟 \/ 冷却48小时)】
【提示:此同步效果需要“队长”亲临辖区半径一公里内才可触发】
眼前的冷白灯在那行字上面闪了一下,像水波抖了一瞬。
这是新的模块。
他盯着那几行字半秒,心底像被针轻轻扎了一下——不是疼,是醒。
在山里,那个短发的女人用很平静的声音问他: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没给完整答案。
他当时也说不清。
但现在系统已经在给他走向:不再是纯粹的钱,不再是光有命而已,而是实打实的“辖区”。
一公里半径,队长亲临,同步加成。
换句话说——只要他站在那地方,那地方的人就能瞬间变成一支能打的队。
这不是谈判,这是占城。
他指腹压了压太阳穴,把这股刚刚被激起的躁感又压回去。
林安雨不在房间,但他的身体还在她留出来的针阵掌控下。她在车上睡着时手还搭在他侧腰,指腹顺着他最乱的那几处经脉慢慢按,按到她指尖发抖、呼吸乱掉,才被他抱回后座让她睡。
那种暖意还在皮下,不舒服,却让他心口安下去一点。
“还有别的吗?”他问。
陈峰犹豫了一下,“有一个小事。”
“说。”
“宫家那边晚上说,要来‘谈一下水路分成’。”陈峰用手指做了个引号,“他们意思是,我们可以继续在江坞那块装样子,但以后每趟车必须先在他们码头过一遍称,他们收过路费。说白了,就是想让我们做他们属下。”
顾星阑抬眼。
“几点?”他问。
“十一点。地点在江坞堆场后面,那排废集装箱的空地。”
“我们几点到?”顾星阑问。
陈峰眨了眨眼,突然笑:“十点半。”
顾星阑“嗯”了一声。
陈峰把手一拍,“那就这么定。我们提前半小时到,把场子坐住,让他们自己滚过来打招呼。宫家不是想看我们怂嘛?今天就让他们自己过来抬头说话。”
房间里有个小弟憋了半天,终于没忍住,悄悄问:“……哥,我们人手够吗?老郑他们那边也就四个人,宫家的水路队,要打的话至少十几个起步。”
陈峰还没说话,顾星阑先开口:“够。”
那小弟抬头,下意识问:“为什么够?”
顾星阑把视线从地图上抬起来,落到他脸上。
“因为我在。”他说。
很平,像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没一点喊狠的味儿。
但房间温度就是往下一沉。
那小弟愣了半秒,耳根慢慢红了,没再出声。
陈峰看着顾星阑,嘴角往上勾了一下,“行。我这边马上给老郑发信息,让他先别跟对面硬拼,撑住,咱十点半压过去接场。”
顾星阑点头:“给他一句话。”
“哪句?”
“说我回来了。”
陈峰愣了愣,随后笑得露出一口白牙:“成。”
这一瞬间,他眼底那个慌、那种“我们可能真要散了”的焦灼,像被人一巴掌按灭。
他不是因为听到什么热血誓言稳住的,他是因为这句“我回来了”真的是现实里的消息——主心骨还活着,并且站在这。
“还有一件。”陈峰像是想起什么,压低声音凑近了一点,“刚才有人在楼下打听你。不是我们自己的人,是外面混得久的老面孔。我让老六把他晾在门口了,没放上来。”
顾星阑看了他一眼。
“哪路?”他问。
“应该是赵家的眼线,但不一定是赵烈直线的人,反正就是那票老油子。”陈峰说,“现在外面基本都当你死过一次了。你一露面,明天就全传开。”
“让他看到。”顾星阑说。
陈峰愣了下:“啊?”
“让他看到我在楼上。”顾星阑慢慢说,“别让他听进来,别让他靠近安雨,其他随他。”
“……你是想让消息自己往赵烈那边窜?”陈峰一下就反应过来,“让他今晚不敢全压过来抢仓?”
顾星阑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淡淡出声:“他以为我死了,才敢喊那些话。”
陈峰笑:“懂了。”
办公室里那股压在天花板下的堵闷劲,到这时候完全松开了,像终于有了可以往前冲的方向。
“那我去拎车?”陈峰问。
“把后备箱那两件拿出来。”顾星阑说。
陈峰挑眉:“你还带东西回来?”
顾星阑没说“从山上拿的”,也没说那其实是顾家影子护手常用的制式短武器,合法不合法说不清,但在近身巷战里几乎是杀招。
他只淡淡道:“今晚可能要近身。”
陈峰一听就兴奋了,“好。”
他几乎是蹦着往外跑。
门快推开的时候,他又折回来探头:“哥。”
“嗯?”
“你刚才那句……‘我回来了’,我能不能原话发给老郑?他那边兄弟都快慌散了。”
顾星阑抬眼,想了半秒。
“发吧。”他说。
陈峰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这次是真跑了,边跑边在手机上飞快打字。
办公室只剩顾星阑和桌上的那张地图。
冷白灯照着他的侧脸,鼻梁阴影锋利,眼尾压着一层不睡的血丝。
他的指尖轻轻按住江坞那一块红线。
呼吸一深一浅,一深一浅。
《龙渊息法·二转·小周天暗潮》在他体内慢慢铺开,像一圈一圈往外扩的暗潮水纹,把他乱到快炸裂的内息往既定的轨道按回去。
他能感觉到胎藏境那一点“胎之藏”在胸腔里缩得更紧,像一口还没完全成形的小炉芯,外面一层又一层护着,不让它漏火。
这是那边给他的真传,不是他以前在城里学的半截呼吸法。
城里的半截法只能止血,止不了命。
这个法,能活命。
但代价是——他得活着站在场子里,才能把别人也拉活。
系统提示还在眼角闪。
【队长亲临辖区,才可同步】
说白了,他不能在后方坐着指挥。他必须亲自到江坞去,站在三号仓那片地面上,才能把老郑他们全员硬拉上来,临时变成能打的队。
这已经不是“保护自己”了,这是要把一片地变成“以我为心脏”的范围。
顾星阑慢慢吐出一口气,眼底那股一点点浮起来的躁意被他压下去,只留下冷。
门口轻轻传来一阵脚步。不是陈峰的,没那么乱,是轻的,带着一点拖步。
他一抬头,就看见林安雨。
她靠在门框那,穿的还是从山上下来的那件浅灰外套,头发没扎,一侧散下来,挡住半边脸,看起来有点困,眼角还留着没擦干净的泪痕。
她没说话,先抬眼看他,确认他还站着,肩还稳,呼吸没乱。
这才慢慢走进来。
“疼不疼。”她声音很轻。
“不疼。”他回答。
她抬手,把他衬衫下摆往上一掀,手指顺势按在他左腰那块封针贴的位置,指腹往里一沉。
顾星阑眉骨轻轻一跳,呼吸压住。
“还说不疼。”她抬眼看他,语气淡淡的,像在埋怨,又像在心疼,“这个点要是再往里崩一次,你会直接吐血,我这边就接不住了。”
“不会崩。”他看着她说。
“我不信你嘴上这套。”她低低回了一句。
说完她把手收回来,指尖有点发抖,像是气机反噬还没完全从她身上退下去,整个人轻飘飘的。
顾星阑伸手,把她往怀里带了一点,很自然地让她靠到自己肩上。
她在他肩上蹭了一下,像猫确认窝的位置。确定好之后,才小声问:“接下来要去哪。”
“江坞。”他说。
她点头:“我一起。”
“你先休息。”他沉声,“今晚可能会近身。”
“我在的话,你出事我压得住。”她说。
顾星阑沉默。
她抬眼,认真补了一句:“星阑,我不拖你后腿。”
他抬手,把她散下来的那撮头发扶到耳后,动作很轻。
“我知道。”他说。
林安雨眼睛弯了一点,像终于放下心。
陈峰在门外探头:“车到了。”
顾星阑松手,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他又停了下,回身看了一眼地图,像是把那几块红圈全刻进眼底,顺手拿起桌上那件还没擦干血点的防弹马甲。
“走。”他说。
陈峰把钥匙抖了抖:“江坞三号仓,十点半前压场。”
林安雨跟在顾星阑身后,手指还按着他腰侧那一片封针贴,像是在走路的同时继续帮他稳住气机。
灯一灭,会议室重新陷进半暗。
夜色正往江面压下来。
码头那边的灯还亮着,远处已经有人在等他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