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昊的手一直握着陆烬的手,指尖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泛白。病房里很安静,只有药水一滴一滴落下的声音,像是在数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他没动,也不敢动。从昨晚翻窗进来,他已经跪在这里很久了,膝盖早就麻得没了知觉,可他还是不肯站起来。
走廊外传来压低的争吵声。
“你凭什么让他进去!”石头的声音沉沉的,带着压抑的怒气,“烬哥现在是什么情况?一个外人——还是个装废柴的富家少爷,能随便进医疗区的核心病房?”
林瑶站在门口,语气平静:“他没有恶意。”
“你怎么知道?”石头几乎是吼出来的,“昨天烬哥快死了,他明明有实力救他,却站在旁边看着!眼睁睁看着烬哥倒下,他动都不动!”
“所以他现在跪在床前。”林瑶的声音依旧很稳,甚至更低了些,“从凌晨到现在,一动不动。你觉得这样的人,会是那种冷血旁观的人吗?”
石头哑口无言,拳头攥得咯咯响。他想冲进去把凌昊拖出来,可林瑶挡在门前,像一堵墙,怎么也绕不过去。最后,他狠狠转身,在门边的金属长椅上重重坐下,双眼死死盯着病房里的身影,仿佛只要一眨眼,那人就会对陆烬下手。
屋内,凌昊好像听不见外面的争执。他的目光始终落在陆烬脸上——那张平时冷得像冰的脸,此刻苍白得近乎透明。氧气罩盖着他的口鼻,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起伏。可那只手还在,虽然凉了,但指尖还有一点点温度。
凌昊低下头,声音轻得像风吹过耳畔:“你知道吗……我小时候,总觉得自己特别厉害。”
他的手指轻轻收紧了一下,像是怕对方听不到,又像是怕自己停下来。
“我爸有个秘密实验室,在要塞最下面三层。我不该去的,可我觉得我是Alpha,力气大,跑得快,还能控制电流。我以为我能闯进去,看看他在研究什么。”他顿了顿,喉结动了动,“那天,我偷偷溜进去了。”
声音开始发抖。
“里面关着很多丧尸,被锁链绑着,泡在玻璃罐子里。有的只剩半张脸,有的手脚都被切过。它们看到我,就开始撞玻璃。我当时不害怕,反而觉得……刺激。直到我听见一声尖叫。”
他闭上了眼睛。
“是我妈。她追过来,一把把我拉到身后。下一秒,一只破罐的丧尸撞碎容器,扑上来咬穿了她的胸口。血喷在我脸上,滚烫的。我……我用了异能,一瞬间炸掉了整个实验室的电源。灯全灭了,警报响了,可我还是没能救她。”
门外,石头猛地抬头,眼神骤然一紧。
“我爸就在旁边。”凌昊的声音冷了下来,“他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记录板,站在安全区的玻璃后面,看着我妈死。他没出手,也没叫人。他就那么站着,像在看一场实验的数据结果。”
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陆烬的手背,像是在安慰自己。
“后来我才知道,那些丧尸是他故意放进来的。他说……这是‘极端情境下的母性保护本能测试’。他还说,云沫作为S级omega,临死前应该能完成最后一次粒子重组,为研究留下关键样本。”
他笑了一下,很轻,也很苦。
“可她只是个妈妈啊。她冲进来,不是为了战斗,只是为了护住我。”
病房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连呼吸都显得沉重。
“如果我没有力量,就不会去那个实验室。如果没有我去,她就不会死。如果她不死,我爸也不会疯到要把所有人改造成兵器……所以,我发誓,再也不用了。我不再战斗,不再暴露实力,我装废物,装风流少爷,逃婚,逃出要塞,一路流浪到断刃基地。”
他终于抬起头,望着陆烬紧闭的眼睛。
“我不是不想救你。我只是……怕。一旦动手,我就又成了那个害死母亲的孩子。我不想再因为我的力量,让任何人死在我面前。”
话音落下,房间里静得连心跳都听得见。
就在这时,床上的人忽然动了动。
陆烬的眼皮颤了一下,缓缓睁开一条缝。视线模糊,没有焦点,却偏偏落在了凌昊脸上。他的嘴唇微微张开,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断断续续,却清晰得像刀子划过心口:
“胆小鬼。”
凌昊整个人僵住了。
那一瞬间,胸口像是被狠狠砸了一拳,闷得喘不过气。不是愤怒,也不是委屈,而是一种被彻底看穿的羞耻。他想反驳,想说你不懂,想说我亲眼看着妈妈死在眼前,那种痛你根本不知道——
可他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陆烬的睫毛轻轻抖了下,随即眼皮再次合上,呼吸慢慢平稳下来。他又睡了过去,手依旧被凌昊握着,没有挣脱。
凌昊低下头,额头轻轻抵在两人交叠的手上。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平静。他没有哭,也没有松手,只是静静地跪着,像一座不会移动的雕像。
门外,石头猛地站起身,双手撑在墙上,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林瑶,”他的声音压得很低,“你说他没恶意?可烬哥刚才说的是什么?‘胆小鬼’——他听见了?他是骂他?”
林瑶看着病房里凝固的画面,沉默了几秒,才开口:“也许……是提醒。”
“提醒什么?提醒他躲着别动?提醒他看着烬哥一个人拼命?”石头转过头,眼神锐利,“我们断刃从来不需要旁观者。烬哥要的是战友,不是个躲在角落里讲童年故事的逃兵。”
“那你呢?”林瑶忽然问,“你当时冲出去了,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也倒下了,谁来扛起指挥权?谁来组织防线?”
石头愣住了。
“凌昊没动手,是因为他怕。可他昨晚守了一夜,今早又闯进来——他不怕被烬哥赶出去吗?不怕被你打一顿吗?他明明可以走,可以继续装废物,可他选择了留下。”林瑶的声音很轻,却一字一句都很清楚,“有时候,明明害怕却还愿意往前走,比什么都不怕更勇敢。”
石头没说话,重新坐了回去。但他依旧盯着病房,眼神复杂。
屋内,凌昊慢慢直起身子,却没有放开手。他望着陆烬的脸,忽然低声说:“你说得对。”
停顿片刻,他又轻声补了一句:“我就是个胆小鬼。”
晨光斜斜地照进来,落在床沿的一角。药水顺着输液管缓缓滴落,一滴,砸在金属托盘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凌昊的拇指轻轻擦过陆烬手背上的疤痕,动作极轻,像怕惊醒一场梦。
走廊尽头,通风口的格栅微微震动了一下,一片灰尘飘落,正好落在门框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