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菲菲走后,那个被狠狠摔上的防盗门,余音还在屋子里嗡嗡作响。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江舒怡和胡听兰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两个人都是一脸的茫然和恍惚,似乎还没从刚才那场信息量爆炸的对峙中回过神来。
“小宇……你……”江舒怡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六十万?
那串数字在她脑子里盘旋,搅得她心乱如麻。
胡听兰也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她走到江宇面前,仔仔细-细地端详着自己的儿子,好像第一天认识他一样。
“儿子,你跟妈说实话,你……你哪来那么多钱?你是不是在外面做什么不好的事了?”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担忧。
只有江大海,他默默地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然后,他重新点上一根,深深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缭绕,遮住了他复杂的表情。
他没说话,只是看着江宇。
江宇放下茶杯,站起身,分别拍了拍母亲和姐姐的肩膀,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
“妈,姐,你们想什么呢?我能做什么不好的事。就是运气好,跟朋友做了点小投资,赚了些钱。”
这个解释苍白无力,但却是目前唯一能给出的答案。
他总不能说自己有个吹牛纳税系统吧。
“明天不就知道了?”江宇眨了眨眼,“小姨不是说了吗,她九点就来监督。咱们等着看戏就行。”
看着儿子这副笃定又轻松的样子,胡听兰和江舒怡心里的石头不但没落下,反而悬得更高了。
这一夜,江家除了江宇,几乎没人睡得踏实。
第二天一早。
天刚蒙蒙亮,胡听兰就起来了,在客厅里踱来踱去,时不时就朝窗外看一眼。
江舒怡也顶着两个黑眼圈,坐在沙发上发呆。
只有江宇,神清气爽地从房间里出来,还哼着小曲儿。
“妈,姐,这么早?吃早饭没?”
“还吃什么早饭!”胡听兰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心都快跳出来了。”
话音刚落,门铃就响了。
不是“叮咚”那种悦耳的铃声,而是急促又用力的“砰砰砰”敲门声。
江舒怡一个激灵站了起来。
来了。
江宇走过去打开门。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李菲菲。她今天还特意打扮了一番,穿金戴银,旁边还站着她那个看起来一脸不耐烦的丈夫王范宇。
“哟,开门了?”李菲菲抱着胳膊,皮笑肉不笑地走进来,视线在狭小的客厅里扫了一圈,“我没来晚吧?九点还没到呢。钢琴呢?六十万的贝希斯坦,让我开开眼?”
她身后,王范宇皱着眉,显然对这种亲戚间的破事没什么兴趣,只是被老婆硬拉来的。
“小姨夫也来了。”江宇客气地打了声招呼。
王范宇爱答不理地“嗯”了一声。
“别套近乎。”李菲菲立刻打断,“江宇,今天你要是变不出那台钢琴,你可就不是吹牛那么简单了,是诈骗!我可真报警!”
她一副看定了江宇今天死定了的模样。
江宇也不生气,只是笑了笑,指了指墙上的挂钟:“小姨,别急,不是说好十点吗?这才九点不到,你来早了。”
“我就是来早点,好戳穿你的骗局!”李菲菲冷笑。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客厅里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胡听兰和江舒怡紧张得手心冒汗,李菲菲则像个监工一样,时不时就看一眼手表,嘴里念念有词。
“九点半了,还没动静啊。”
“九点四十五了,江宇,你的‘专车’是不是在路上迷路了?”
就在这时,楼下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碧水苑是个老小区,邻里之间都认识,平时清静得很。今天楼下却像是炸了锅一样,人声鼎沸。
胡听兰好奇地走到窗边,往下一看,整个人都呆住了。
“天……天呐……”
只见小区狭窄的消防通道上,一辆巨大、崭新、通体印着“c. bechstein”华丽艺术字体的厢式货车,正在以一种极其缓慢而小心的速度,倒进楼下。
那车身擦得锃亮,和周围破旧的单元楼形成了极其刺眼的对比。
楼下已经围了一圈看热闹的邻居,对着那辆一看就价值不菲的货车指指点点。
“这是什么车?拉货的?”
“你瞎啊!没看到上面的洋文吗?这叫贝希斯坦!德国的!顶级钢琴!我家孩子学琴,老师提过一嘴,最便宜的都得十几万!”
“我的乖乖,这是谁家买的?咱们这破楼里还有这种大户?”
李菲菲听到动静,也凑到了窗边。
当她看到那辆印着熟悉LoGo的货车时,脸上的血色“唰”的一下就褪去了。
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一定是巧合!对!说不定是送错地方了!
就在她自我安慰的时候,几个身穿统一制服的工作人员从车上跳了下来,其中一个领头的抬头看了看楼号,然后拿起了对讲机。
“A栋701,确认地址。空间狭窄,楼道老旧,搬运时注意保护,客户的钢琴价值六十万,任何一点磕碰我们都赔不起!”
对讲机里的声音不大,但在这安静的早晨,却清晰地传到了楼上每个人的耳朵里。
六十万!
这三个字,又一次从一个专业人士的口中说出。
楼下的邻居们彻底炸了。
“701?那不是老江家吗?”
“江大海家?他家哪来这么多钱买这么贵的钢琴?”
“听说是他儿子,在外面发大财了!”
议论声、惊叹声,潮水般涌来。
李菲菲的身体晃了晃,差点没站稳。她旁边的王范宇,那张一直不耐烦的脸上,也第一次露出了惊愕的表情。
门铃再次响起。
这一次,是温和而有礼的“叮咚”声。
江宇走过去开门。
门口站着两个制服笔挺的工作人员,他们恭敬地鞠了一躬。
“您好,请问是江宇江先生吗?”
江宇点点头。
“江先生您好,您订购的贝希-斯坦A2钢琴已经送达,我们是负责上门安装的团队。这是我的证件。”
领头的师傅递上自己的工作证,然后小心翼翼地探头看了一眼屋子。
“江先生,我们需要先进来评估一下摆放位置和搬运路线。”
江宇侧身让他们进来。
整个客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两个专业人员身上。
李菲菲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很快,更多的搬运工上来了。他们动作专业,训练有素,在墙角、门框等所有可能磕碰的地方都贴上了厚厚的防撞条。
然后,在楼下所有邻居的注视下,那个用厚重毛毡和木架层层包裹的庞然大物,被几个壮汉稳稳地抬了上来。
当那台黑色的、闪耀着典雅光泽的立式钢琴,被拆去所有包装,稳稳地摆放在客厅里预留的位置时,整个房间都仿佛被它的气场所镇住了。
它太美了。
流畅的线条,厚重的质感,以及琴身上那块“c. bechstein”的金色铭牌,无一不在彰显着它高贵的身份。
它不是一件乐器,而是一件艺术品。
安装的老师傅在做最后的调试,他一边擦拭着琴键,一边习惯性地对客户介绍道:
“江先生,您这台是德国原装进口的学院系列A2,是我们最畅销的型号之一,官方指导价五十九万八千。后续我们会提供每年两次的免费上门调律和终身保养服务,您有任何问题随时联系我们。”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李菲菲的脸上。
她的脸,已经从惨白变成了酱紫。
羞辱、震惊、匪夷所思……
周围邻居羡慕的议论,家人震撼的目光,都变成了无形的利箭,将她钉在了耻辱柱上。
她再也待不下去了。
“我……我忽然想起来……我家里……煲的汤!”李菲菲语无伦次地尖叫一声,那蹩脚的借口连她自己都觉得可笑。
她猛地抓住还在发愣的王范宇的胳膊,“快走!回家!”
然后,她甚至不敢再看江宇一眼,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出了房门,落荒而逃。
客厅里终于安静了。
胡听兰和江舒怡呆呆地看着那台宏伟的钢琴,像是做梦一样。
江大海默默地掐灭了第三根烟,走到钢琴前,伸出粗糙的手,却又不敢触摸,只是悬在半空。
江宇笑着走到姐姐身边:“姐,现在信了?”
江舒怡下意识地点点头,随即又猛地摇头,眼眶红了:“小宇,这……这太贵重了!”
胡听兰也回过神来,她没有被眼前的巨大惊喜冲昏头脑,反而环视了一圈这个被钢琴衬得愈发狭小破旧的家,叹了口气。
她的喜悦中,夹杂着一丝浓浓的忧虑。
“唉,钢琴是好,可咱们这老房子……哪配放这么金贵的东西。”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已经散去的人群,忧心忡忡地开口。
“最近总听人说,我们这片要拆迁了,是那个华盛集团负责。可补偿的说法一天一个样,根本不透明,好多老邻居心里都没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