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在车顶上砸出密集的鼓点,车轮碾过坑洼的积水,浑浊的水花高高溅起,泼在肮脏的车窗上,又被更急的雨流冲刷成一道道蜿蜒的泪痕。
周凛蜷缩在后座角落的阴影里,车窗外急速倒退的城市灯光,像鬼魅般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每一次闪烁都映出他眼底翻腾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狂怒和狠戾。
倒后镜里,那栋曾象征着他野心的时屿科技大楼,此刻只剩下一个模糊而残破的轮廓,倔强地刺破雨幕,顶端几处被炸开的豁口,如同狰狞的伤口,无声地嘲笑着他刚刚遭遇的惨败。
大楼顶部装饰性的灯饰早已熄灭碎裂,像被踩烂的花朵一般。那曾是他计划里完美的放大器,如今只剩一片狼藉的废墟。
“废物!一群废物!”
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真皮座椅上,沉闷的声响在封闭的车厢内回荡,吓得前排开车的保镖兼司机阿彪肩膀一抖,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关节都捏得发白。
周凛胸膛剧烈起伏着,每一次喘息都带着灼烧般的痛楚。功亏一篑。只差那么一点。他精心策划了这么久,隐忍了这么久,眼看着就要将那艘满载毁灭的货轮引爆在太平洋,让肖时宇和他那该死的公司、还有那个顽固不化的老东西彻底身败名裂,承受万劫不复的后果。可偏偏……偏偏又是肖时宇,又是肖家那个老东西。
当年在铁路文化馆,就是他,轻飘飘地一纸批文,用“安全系数不足”几个字,就将自己呕心沥血的设计方案打入冷宫,断送了他职业生涯第一次重要的跃升机会。那份屈辱,像毒藤一样缠绕了他二十年!
强烈的恨意如同沸腾的岩浆,灼烧着他的理智。他不再看那倒后镜里越来越远、也越来越模糊的失败象征。他需要一个出口,一个能让这噬骨灼心的恨意喷薄而出、能真正刺穿肖家心脏的出口。
他猛地伸手,动作近乎粗暴地探入自己紧贴胸口的西装内袋。指尖触到那份被体温和雨水浸染得微微发软、边缘甚至有些卷曲的纸张。他把它抽了出来,狠狠地摊开在膝盖上,仿佛那不是纸,而是仇人的血肉。
车厢顶灯昏暗的光线,勉强照亮了纸张上熟悉的字迹。那是二十年前,铁路文化馆项目最终评审意见书。右下角,龙飞凤舞地签着肖父的名字,清晰,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而名字上方,那行用红笔圈出的评语——“周凛方案:创新性尚可,但安全系数不足,风险过大,不予采纳”。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视网膜上,烫在他的心上。
“安全系数不足……风险过大……”周凛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生生挤出来。他枯瘦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执着,一遍又一遍地用力摩挲着那几个红字,指甲刮过粗糙的纸面,发出沙沙的刺耳声响。指腹下的墨迹,在车厢内潮湿的空气和他掌心滚烫的温度下,似乎真的晕开了些许,那红色变得模糊、洇染,像一道陈年的、却从未愈合、此刻正在溃烂流脓的伤疤。
车窗外的雨势似乎更大了,豆大的雨点疯狂地砸在玻璃上,汇成一片模糊的水幕,将外面的世界扭曲成一片晃动的、光怪陆离的噩梦景象。引擎盖下传来一阵不祥的、带着金属摩擦感的异响,车子猛地顿挫了一下,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老板……车子好像……”阿彪紧张的声音从前面传来,带着小心翼翼。
“闭嘴!”周凛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如同濒死的野兽,凶狠地剜向前方的后视镜,那目光让阿彪瞬间噤若寒蝉,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周凛不再看那张纸,猛地将它揉成一团,死死攥在掌心。那团废纸硌着他的骨节,带来一种尖锐的痛感,却奇异地让他混乱暴怒的头脑获得了一丝短暂的清明。
一个更疯狂、更直接、更能彻底宣泄这滔天恨意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猛地窜出,缠绕住他所有的神经。
“不去港口了!”
周凛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音节都淬着剧毒般的恨意,他几乎是咆哮出来,“掉头!去肖家!去那个老东西住的地方!”
阿彪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指令惊住了,握着方向盘的手一抖,车子在湿滑的路面上轻微地甩了一下尾。
“肖……肖家?老板,现在警察肯定……”
“我让你去!”周凛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几乎破音,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立刻!马上!我要亲眼看着……看着他们……”
他剧烈地喘息着,后面的话被一种极度兴奋和残忍交织的激动堵在了喉咙里。他需要看到肖父那张永远道貌岸然、永远掌控一切的脸上,出现真正的恐惧和绝望。他需要肖时宇尝尝,至亲在自己眼前被碾碎是什么滋味!就像他们当年碾碎自己的希望,如今又碾碎自己的计划一样。他要亲手把这二十年的屈辱和刚刚的失败,连本带利地、用最原始最血腥的方式,砸回他们脸上。
“让他们尝尝……尝尝至亲被夺走的滋味!”
他终于嘶吼出来,声音在狭窄的车厢里回荡,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被暴雨模糊的道路,仿佛已经穿透了雨幕。
阿彪不敢再多问一句,猛地一打方向盘,轮胎在湿透的路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车子在暴雨中划出一个惊险的弧线,朝着与逃亡截然相反的方向,如一头受伤的凶兽,一头扎进了更深的雨夜和更疯狂的复仇之路。雨刮器徒劳地左右摇摆,刮开一片模糊的视野,又迅速被新的雨水覆盖,像是一道道狰狞的血泪,蜿蜒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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