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寅时的疾风如同一头咆哮的猛兽,疯狂地肆虐着。烛火在风中剧烈摇曳,光影在墙壁上诡谲地跳动,忽明忽暗,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值夜的小太监抱着铜炉,正打着盹儿,脑袋一点一点的,仿佛小鸡啄米一般。突然,一只灰鸽扑棱着翅膀,“呼” 地一下撞进窗棂,发出一阵嘈杂的声响。它爪间紧握着的信筒 “当啷” 一声坠落在地,那清脆的声响仿佛一道惊雷,惊得小太监一个激灵,瞬间从迷糊中惊醒。他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捡起那截裹着血渍的竹筒。只见朱漆封蜡上 “昭” 字的刻痕还沾着未干的鸽血,殷红的血迹在烛光下显得格外刺眼。
“陛下!” 侍卫总管捏着密信,一路小跑冲进内殿。此时,龙案前那身着明黄服饰的身影,正专注地握着朱笔批阅着赈灾折。皇帝听到声音,指尖微微一顿,朱笔在 “晋州粮银已拨” 的奏疏上拖出一道刺目的红痕,宛如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顾昭竟在潼关?” 皇帝猛地掀翻龙案,玉镇纸 “砰” 地砸在青砖上,发出一声巨响,墨迹顺着案角缓缓滴落成血一般的形状。“朕让他去江南查盐引,他倒好,带着暗卫窝在晋州逃荒队伍里!” 皇帝的声音在空旷的御书房内回荡,充满了愤怒与威严。
总管 “扑通” 一声跪在满地狼藉中,额角紧紧抵着冰冷的砖缝,大气都不敢出。“密信里还说…… 周德海招了,供出晋州粮银有三成进了东宫库房。”
“东宫?” 皇帝的声音陡然沉了下来,仿佛寒冬腊月的冷风,透着彻骨的寒意。他的指尖用力掐进龙纹椅的檀木扶手上,仿佛要将那坚硬的檀木掐出印子来。“去传朕的口谕,让都察院的人把周德海的嘴看紧了。再派个人…… 去晋州查顾昭的行踪。”
晨光如丝如缕,透过医馆的竹帘,轻柔地洒落在屋内。苏晚正蹲在药柜前,专心致志地捣药。她手中的药杵一下一下地起落,发出有节奏的声响,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香。
突然,门外传来衙役响亮的铜锣声,伴随着一声高喊:“钦差大人有请苏姑娘,县学正堂奉茶!”
县学正堂内,布置得简洁而典雅。茶盏里正腾腾地冒着热气,茶香四溢。钦差将茶船轻轻推到苏晚面前,他的指甲盖不经意间在青花瓷上刮出 “刺啦” 一声轻响,在这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突兀。“苏姑娘妙手回春的本事,连本钦差都早有耳闻。前日救了周德海那泼皮,当真是菩萨心肠。” 钦差微笑着说道,目光却紧紧盯着苏晚,仿佛要从她脸上看出什么端倪。
苏晚垂眸,轻轻搅着茶盏,青瓷勺碰在杯壁上发出清脆的轻响,宛如一曲轻柔的乐章。“医者本分罢了。” 她的声音平静如水,没有一丝波澜。
“听说顾校尉常来医馆?” 钦差突然抬眼,目光像一根锐利的细针,直直地刺向苏晚。“昨日城墙上,某还见他与苏姑娘并肩而立。”
药香与茶雾交织在一起,缓缓漫上来。苏晚喉间泛起一丝腥甜,她想起昨夜为产妇接生时,袖口溅上了鲜血,此时她正用指甲暗暗掐着掌心,努力压下内心翻涌的情绪。“顾校尉是我救命恩人。” 她的声线平稳得如同秋日里平静的井水,“逃荒路上我弟弟发高热,是他送了药。”
钦差的手指在案上轻轻敲了两下,茶盏里的涟漪瞬间碎成点点星子。“救命恩人…… 倒也说得过去。” 他突然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堆成了深深的沟壑,“苏姑娘且用茶,本钦差还有公务,改日再叙。”
县学外的槐树上,影十三如同一只隐匿在黑暗中的夜猫,身形随着钦差的轿子缓缓消失在街角。
顾昭静静地倚在医馆后巷的青砖墙边,月光洒在他身上,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姿。腰间的玄铁令随着他的动作,相互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他问了什么?” 顾昭低声问道,声音如同夜风中的低语。
“问我们的关系。” 苏晚一边解下被茶渍染脏的外裳,一边说道。里衣上未洗尽的血痕露了出来,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斑驳。“他知道你在潼关。”
顾昭微微皱眉,指节下意识地叩在墙上,青砖缝里的青苔簌簌往下掉落,如同细微的雪花。“青鸢,带二十个暗卫守在医馆周围。” 他转头对隐在树后的青鸢说道,声音低沉而有力。“影十三,盯着钦差的书房,他每写一封信,都要抄来给我看。”
青鸢发间的银铃轻轻晃动,发出清脆的碎响。她身姿轻盈,如同一只飞燕,翻身上墙时带落了几片槐叶。“统领放心。” 影十三则像一道无声的影子,眨眼间便融进了巷口弥漫的晨雾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将军府的密室里,烛火摇曳,光影在墙壁上舞动。柳先生捏着刚拆开的信笺,双眼紧紧盯着上面的字迹,烛火映得他眼底闪烁着异样的光芒。“陛下要查顾昭的行踪?” 他低声喃喃自语,随后将信纸缓缓扔进炭盆。火星子瞬间舔着 “潼关” 二字,那字迹在火焰中渐渐扭曲、消失。“好,好得很。”
“去给东宫送封信。” 他转身对缩在阴影里的幕僚说道,声音冰冷而阴森。“就说顾昭私藏晋州粮银密账,还与逃荒女医有首尾。” 他伸手摸出一块羊脂玉印,轻轻按在火漆上,留下一个神秘的印记。“要匿名的。”
子时三刻,月光如水,洒在顾昭的小院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艾草味,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
苏晚提着药箱,轻轻跨进门槛。此时,顾昭正借着月光,仔细地擦拭着玄铁令。刀鞘上的血渍在月光下泛着暗紫色的光,仿佛在诉说着曾经的血腥与残酷。
“你有没有想过?” 苏晚将药箱搁在案上,轻轻取出一帖安神散。“若皇上真派人来查…… 你暗卫统领的身份,我医馆的密账,还有周德海的供词……”
顾昭突然伸出手,紧紧握住她的手。他的掌心还带着玄铁令的凉意,却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的指尖焐得发烫。“我在暗卫营十年,早把生死看轻了。” 他微微低头,温柔地吻了吻她的手背,眼神中充满了坚定与深情。“但你和小川,还有医馆里那些等着救命的百姓…… 我绝不让你们受半分牵连。”
案头的烛火突然剧烈地晃了晃,仿佛被一阵无形的风吹过。
苏晚借着跳跃的火光,瞥见他案角压着一封未拆的信。明黄的信笺边缘露出半枚印纹,“奉天承运” 四个小字在月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 那是只有皇帝手谕才会用的玉印。
顾昭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脸色陡然变得苍白如纸,仿佛被抽去了所有的血色。
他正要伸手去抓那封信,院外突然传来青鸢独特的暗号:“有客!”
刹那间,月光被乌云遮住大半,整个世界仿佛陷入了一片黑暗。苏晚清晰地听见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夹杂着铁甲相撞的清脆声响。那声音由远及近,如同一块巨石沉入深潭,在寂静的夜里荡开层层令人心悸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