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兰居夜夜笙歌。
高朋满座,人头攒动。
丝竹声声,烛火通明。
舞台中央,公子尘依旧薄纱遮面,身姿灵动。
没有花瓣纷飞,只凭几道长长的绸缎,他竟能在空中飘然翻飞,如同月下谪仙。
每一次旋转,每一次凌空,都引得台下惊呼连连。
“啧啧,这身段,绝了!”
“三日一新曲,三日一奇舞,公子尘当真神人也!”
“值!这钱花得值!”
“是呀,腰上挂伞,扇子舞飘飘欲仙,那眉眼带笑,清冷诱人心魄。”
君笙连续一个月坐在前排雅座,眼睛几乎黏在台上那道身影上。
凌书却愁眉苦脸地凑近:“少主,没银钱了。咱们…回去找君主要点?”
君笙反手就给他脑袋一巴掌,压低声音:“很光荣吗?找今朝要钱?
他要知道我整天泡在这风月场地,非得把我捆在朝阳殿柱上不可!
我还出得来吗?”
旁边的凌玉凉凉开口:“看少主这劲儿,似乎对那位陌尘公子…也没多上心嘛。”
“啪!”君笙又一巴掌拍在凌玉头上:“放肆!我只是无聊!懂不懂什么叫无聊?”
凌书揉着头,小声嘀咕:“我看少主就是被台上公子迷住了……”
凌玉立刻接话:“能把少主迷住,不正说明少主不在乎人家陌尘公子嘛?”
君笙气得抬手:“你俩找抽是吧?”
凌玉赶紧躲:“少主息怒!先想想怎么弄钱吧!不然明天连门都进不来了!”
君笙皱着眉想了想,忽然眼睛一亮:
“摆摊!卖符纸,阵法!”
凌书瞪大眼:“啥?我没听错吧?少主您…做生意?”
君笙下巴一扬:“怎么?我还会做饭呢,要不要尝尝?”
凌玉立刻拱手:“多谢少主赏赐!” 语气却满是调侃。
三日后人山人海的城南街口。
“少贫嘴!”君笙踢了他一脚:“赶紧去找个好位置!天黑前,必须挣够钱!”
闹市一角,简易摊位支起。
玄丹宗的赵望宇和陈洛奇被吸引过来。
“赵兄,快看!”陈洛奇拿起一张符纸,眼睛发亮:“这纹路…这灵力流转…精妙!
比咱们宗主画的还强几分!”
赵望宇也拿起一张阵法图细看,连连点头:“确实不凡!道友,这些…怎么卖?”他看向摊主君笙。
凌玉刚想开口报价,被君笙一把捂住嘴。
君笙伸出五根手指:“这张,五百两。”
又指向另一张:“那张,一千两。”
凌书凑到凌玉耳边,声音发颤:“少…少主真做过生意吗?这价…能行?”
凌玉翻个白眼,闭嘴看戏。
没成想,陈洛奇指着最复杂的一张问:
“道友,此物何名?妙在何处?”
君笙懒洋洋一指:“聚灵阵,神雷术,冰霜咒,焚天诀。从左到右,自己看。”
赵望宇越看越心惊:“蕴含一丝…仙灵之气?买!全要了!一共多少?”
君笙眼皮都不抬:“四千五百两。再送你个御木术,凑个整,五千两。”
赵陈二人对视一眼,竟真凑够了五千两银票,宝贝似的揣好符阵,匆匆往宗门赶,生怕错过了今晚幽兰居的公子抚琴。
台上,陌尘一曲终了,琴音袅袅散尽。
他起身,毫不留恋,转身欲走。
“慢着!”君笙的声音穿透喧嚣。
他手一扬,一锭银子“哐当”砸在舞台中央:“沈掌柜!
今夜,我要与公子彻夜长谈!”
沈飞烟瞥了眼银子,没动。
君笙冷笑,又一锭、再一锭…银子接连砸上舞台,直到整整三千两白银堆在那里。
沈飞烟这才上前,轻轻拉住陌尘的衣袖,脸上堆笑:“公子,您看…这位贵客诚意十足,见是不见?”
陌尘隔着纱幔,目光扫过台下志在必得的君笙,又瞥了眼沈飞烟。
他声音平淡无波:“这位公子,以后若想见我,就拿一千两黄金,否则不见。”
君笙仰头大笑,带着挑衅:“好大的口气!那今晚呢?见,还是不见?”
陌尘沉默片刻,转身留下一句:“请沈姐姐带他来千秋阁。”身影消失在后台。
凌书急得直拉君笙袖子:“少主!一千两黄金啊!低调点!咱快没钱了!”
君笙一把甩开:“啰嗦!今天非得看看他到底是何方神圣!”他大步流星跟着引路侍女而去。
千秋阁门口,凌书凌玉想跟着进去,却被小八小九伸手拦住。
小八挺直腰板:“二位止步,公子只允一人入内。”
凌玉皱眉:“我们是少主的随从!”
小九嘴快:“随从也不行!我们公子金贵着呢,哪能什么人都往里放?
规矩就是规矩!”
凌书还要争辩,小八直接打断:“里面那位公子付了钱,自然能进。
二位?请回吧。”语气客气,却寸步不让。凌书凌玉只能干瞪眼。
阁内,屏风层层,纱幔重重。
陌尘端坐其中,围帽遮得严严实实。
君笙隔着障碍,火气蹭蹭往上冒:“公子好大的排场!围这么多层,戴这劳什子帽子!怕见光死吗?这样还看个屁!”
纱幔后传来平淡的声音:“想聊什么便聊。废话少说。”
君笙气笑了:“哈!你好大的胆子!我好怕怕啊!”
“若无话可说,请便。”陌尘的声音依旧毫无波澜。
君笙深吸一口气,压下火气:“行!你叫什么名字?”
“公子尘。”
“哪个尘?”
“尘土的尘。”
君笙敏锐地察觉到对方声音似乎用了某种法术,异常柔和。
君笙盯着那模糊的身影,憋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儿,抛出了他心中盘旋的困惑:
“我问你!都说‘未知生,焉知死’,可活着若浑浑噩噩,与死何异?如何才算真正‘知生’?”
纱幔后沉默片刻,声音清晰传来:“知生,非为求死解。在于自己心性,循心而动。顺天时,尽人事,活出本真,即是知生。畏死而苟活,或求死以解脱,皆为虚妄。”
君笙一愣,这答案…竟有几分道理?
他不服,又问:“那‘随心所欲不逾矩’!随心所欲易,不逾矩难!规矩若为枷锁,随心岂非空谈?”
陌尘的声音依旧平稳:“规矩非枷锁,乃天地运行之常理,万物共生之边界。
随心所欲,是明心后的通达,非放纵妄为。心若明澈,所‘欲’自合于道,行于矩中,方得大自在。”
君笙眉头紧锁,这人的回答…
竟如此通透?
他咬了咬牙,抛出最后一个,也是他最困惑的问题:“那…情之一字呢?‘问世间情为何物’?若情之所钟,悖伦逆常,不容于世,又当如何?”
这一次,纱幔后的声音似乎带了一丝极淡的叹息,却异常坚定:“情之所至,心之所向。‘直教人生死相许’者,非为世俗伦常所缚。
真心不易,何惧蜚语?珍惜眼前人,不负本心,方为至情。
世人之言,过眼云烟罢了。”
君笙彻底怔住了。
这些话…这感觉…太熟悉了!
他喃喃道:“你的回答…与我一位挚友…很像。”
“挚友?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君笙眼神复杂:“很好…很好的一位挚友。”
陌尘的声音似乎顿了顿:“听公子语气,你与那位挚友,关系似不一般?”
君笙苦笑一声,带着点破罐破摔的坦率:“公子尘心思敏锐。是,我喜欢他。”
纱幔后沉默了一瞬,传来平静的回答:
“喜欢谁,是你的自由。
自己开心就好。”
君笙猛地抬头:“你不觉得…我喜欢一个公子,很…很变态吗?” 他问出了心底的刺,也期待他的回答。
陌尘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悲悯的温和:
“心之所向,何错之有?他人眼光,何须在意?珍惜眼前人,才是正道。”
君笙心头巨震!珍惜眼前人…
他脑中闪过陌尘的脸!
一股强烈的冲动让他猛地起身,伸手就要去掀那碍事的纱幔。
“公子且慢!”沈飞烟的声音适时响起,她笑盈盈地挡在屏风前:“时间到了。
若还想继续,三日后,一千两黄金,恭候大驾。”
君笙怒道:“沈掌柜!我付了那么多银子!连留宿一夜都不行?”
沈飞烟笑容不变,语气却不容置疑:
“这位公子见谅。
公子尘只抚琴起舞,从不留客过夜。
这是规矩。”
“好!好得很!”君笙气极反笑:“这人界,还没有我君笙见不到的人!”
沈飞烟依旧笑眯眯:“公子豪气,奴家佩服。
不过嘛,说大话谁不会?请吧,别耽误我家公子休息。”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君笙眼中怒气翻涌,眼看就要发作强行闯入。
“少主三思!”凌书凌玉不知何时已冲进来,一左一右死死拉住他,在他耳边急急低语:
“少主!使不得!让君主知道了,咱们都得完蛋!”
“是啊少主!为了个风月场地的公子跟凡人动手?
传回仙宫,您和陌尘公子的脸往哪搁?
遗臭万年啊!
想想陌尘公子,消消气!”
“陌尘”二字像盆冷水,瞬间浇熄了君笙大半怒火。
他狠狠瞪了那纱幔后的身影一眼,甩开凌书凌玉的手,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沈飞烟看着他们消失在门口,对屏风后道:“小八小九,守好门,别让闲杂人等打扰公子。”
“是!沈姐姐放心!”小八小九响亮应道。
阁外,夜风微凉。君笙脸色铁青。
凌书小心翼翼问:“少主,夜深了,是找客栈…还是…回去?”
君笙头也不回,语气冰冷:“回去!再也不下来了!”
凌玉试探:“少主…真的回去了?”
君笙猛地回头,眼神如刀:“怎么?凌书仙官还没玩够?”
凌书一个激灵:“没!绝对没有!走走走,少主,这就回!”
三人身影在道观一闪,原地消失。
片刻后,九重天仙宫,朝阳殿外,光华微闪,君笙带着一身怒气,出现在殿门前。
朝阳殿里,君笙翻来覆去失眠睡不着。
脑子里全是千秋阁里纱幔后那个模糊身影,还有那些戳心窝子的话。
“不行!”他猛地坐起:“得偷偷下去,非得亲眼看看他长什么样!
不然这觉没法睡了!”他盘算着怎么甩掉那两个跟屁虫。
人界,青桑城客栈。
月尘灌了口酒,重重把杯子顿在桌上,脸黑得像锅底:“公子尘?呵,好大的胆子!竟敢用‘尘’字!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
夜半三更,他悄无声息溜进了幽兰居,摸到千秋阁。
推开纱幔,绕过屏风,借着月光看清床榻上那张清冷睡颜时,火气“噌”地窜上天灵盖!
“小九,别闹,我要睡觉…”陌尘被摇醒,迷迷糊糊。
“小陌!你看清楚我是谁!”月尘咬牙切齿。
陌尘费力睁开眼,看清来人,有些意外:“月尘?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来了?”月尘气笑了:“你能耐了啊小陌!
为了躲我,跑来风月场地当头牌?抚琴跳舞?你寒毒反噬好了?不是我说你什么好,你心里到底能装得下谁。”
“误会了,误会了~”陌尘坐起身,声音还带着睡意:“是被沈掌柜救了一命,欠着钱呢。隐居在此还债罢了,她待我极好。”
“待你极好?呵,看样子你挺满意?”月尘抱着手臂,酸溜溜。
“也说不上满意~”陌尘揉了揉眉心,“就是…觉得挺有人间烟火气,日子倒也充实。”
“充实?”月尘音调拔高:“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知道你这‘公子尘’是干什么的吗?”
“不就是抚琴、跳舞吗?”陌尘一脸理所当然:“早年在家,刚好学过这些。”
“小陌!你这是自甘堕落!”月尘急了,伸手就要探他额头:“是不是那沈飞烟给你下药了?让我看看!”
“月尘!别闹~”陌尘挡开他的手,语气无奈:
“真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沈姑娘能帮我压制寒毒,伺候的人也周全,闹事的都被她挡在外面了。”
“我闹腾?
平时我想听你抚个琴,看你跳个舞,你推三阻四!
我碰你一下,你能躲八丈远!”
月尘越说越委屈:“怎么到了这儿,给那么多人跳就不害羞了?你真不懂这地方是干嘛的?”
“干嘛的?”陌尘抬眼看他,眼神清澈。
月尘被他这眼神噎住,憋了半天,才压低声音:“公子哥找男…男宠的地方!
懂吗!”
“哦~”陌尘点点头,语气平淡得像讨论很平常的一件事:“男宠,嗯知道了。
不过一个称呼罢了。”
“小陌!”月尘赶紧捂住他的嘴,一脸痛心疾首:“别!别这么说!你这清冷样儿,跟这词儿不搭边。”
“称呼而已,何必在意?”陌尘拉开他的手:“况且,我行事规规矩矩,并未做什么伤风败俗之事。”
月尘盯着他,小心翼翼:“小陌…你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有一点,”陌尘打了个哈欠,诚实道:
“不是很多。”
“你看!你果然跟我生分了!”月尘更委屈了:“你从前可不会这么说!”
“从前喜欢闷在心里,现在…懒得藏了。”陌尘眼皮又开始打架。
“小陌…你真是小陌吗?”月尘不死心,又去摸他额头。
“月尘,别闹了~”陌尘声音都软了:“我很累,要睡觉…”说着就往被子里缩。
“小陌!”月尘连忙拉住他:“我…我能睡边上吗?”语气带着点祈求。
“随你便…”陌尘声音已经含糊不清。
月尘心中一喜,刚躺下想伸手抱他,就听陌尘闷闷道:“离远点,别太近…”
“小陌…”月尘更失落了:“你从前都叫我‘阿玄’的…”
“阿玄…乖~”陌尘闭着眼,敷衍地嘟囔了一句:“闭嘴…睡觉…”
下一秒,呼吸就均匀了。
月尘:“……” 小陌你心是真大!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轻响,门被推开一条缝。
一个身影鬼鬼祟祟溜了进来。
“公子尘…你睡了吗?”是君笙压得极低的声音。
月尘瞬间僵住,用气声急道:“小陌,有人来了,怎么办?”
被子里传来陌尘同样模糊的气声:“是君笙…一个多月他总来…还付了三千两见我…你替我应付…用幻术…”说完,彻底没声了。
“小陌!”月尘差点跳起来:“不带这么坑人的!喂!喂!”
回应他的只有均匀的呼吸声。
君笙已悄悄摸到了床榻边,猛地伸手撩开纱幔。
月尘心提到嗓子眼,瞬间发动狐族幻术,面容悄然改变。
“公子~”他强作镇定,模仿陌尘的清冷语调:“半夜擅闯我千秋阁,意欲何为?”
“嘘!”君笙一把将他从床上拉起,直接按在窗边的墙上,来了个壁咚。
月尘内心疯狂吐槽:又来?
屋内漆黑,只有窗外微弱的月光勉强勾勒出轮廓。
这人莫不是脑子有问题,干嘛整天粘着小陌。
君笙的手抚上“公子尘”的脸颊,带着探究:“可惜…太暗了,还是看不清…”
月尘浑身汗毛倒竖 ,内心:大哥你手往哪摸呢!
害得月尘还得捏着嗓子:“公子…请自重…你弄疼我了…”
本就浑身都疼,还要受这惊吓。
君笙这才像烫到般松开手,带着歉意:
“抱歉…明日此时,我再来。”说完,身影化作一道微光,瞬间消失。
月尘靠着墙,腿都软了 吓死宝宝了。
这是干什么,撩人于无形,就说这么一句又跑了,难怪小陌不烦他。
他冲到床边,对着被子团低吼:“小陌,吓死我了。
不行,你这儿太危险,我先走了。”他转身就要跑。
被子里毫无动静,陌尘睡死了。
月尘走到门口,脚步顿住 ,内心天人交战:“不行,那封信,万一…
万一君笙这混蛋明晚真来硬的…小陌失了身…真…真有了孩子怎么办?”
他脑补出可怕的画面:“害,小陌才吃了十六年,应该没事,现在千万不能让君笙知道那封信。”
一咬牙,他又折了回去 。
算了,守着吧。
谁让我摊上这么个心大的祖宗。
他认命地坐到床边脚踏上,看着床上睡得香甜的陌尘,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这叫什么事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