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的手还悬在半空中，掌心残留着方才触碰的余温。那温度并不真实，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从指尖悄然窜入心底，久久不散。她没有回头，可身后那道身影的存在感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晰——淡得近乎虚幻，却又重得无法忽视。
“孤影”系统在她视野边缘无声滚动：病毒已覆盖银河系97%以上的基因网络节点，所有非法改造体的生命体征回归正常，脑波同步器永久失效，十二座核心实验室的防护罩尽数熔断。屏幕上跳动的数字不再是冰冷的代码，而是一个个被夺回自由的生命刻度，如同心跳般重新搏动。
她轻轻吸了口气，转身走向控制台。金属台面冰凉，手指划过时泛起一丝细微的震颤。机械义肢的密钥静静插在接口深处，六道光链如根须般延伸进战舰主控系统的脉络之中。眼前浮现出权限确认框，幽蓝的文字缓缓浮现：【是否永久锁定全银河系非医疗性基因编辑权限？】
她的动作没有丝毫迟疑。
指节微微收紧，仿佛怕自己下一秒会动摇。“加密等级：Lx-0928，执行者：林昭。”声音很轻，却坚定得不容置疑。
密钥轻鸣一声，随即归于沉寂。遥远星域传来一阵极轻微的震荡——那是散布于不同星带的核心设施同步关闭的信号。没有爆炸，没有火光，只有系统彻底停摆前那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像是宇宙本身也在松了一口气。
她缓缓松开手，站直身体。
任务完成了。但她知道，真正的终结不在机器的熄灭，而在接下来的选择。
就在这时，“孤影”的界面忽然刷新，一道湛蓝的进度条悄然浮现：【检测到林璇完整基因模板，是否启动个体重构程序？】
选项闪烁着：【是】【否】
下方一行小字静静浮现：【成功率87.3%，可生成生物学意义上的‘林璇’】
林昭的呼吸猛地一滞，胸口仿佛被无形之手攥紧。
三年来，她闯黑市、破密码、对抗联邦高层，在生死边缘反复挣扎，只为一个从未说出口的愿望——让妹妹回来，用真实的血肉之躯，重新站在阳光下。而现在，这个机会就在眼前，只需要一次点击，就能将她从数据中拉回人间。
她缓缓转头。
林璇正望着舷窗外的星空，侧脸轮廓柔和，发丝间流转着淡淡的光晕。听见动静，她微微侧首，眼神平静而温柔，像小时候那样。
“你还记得吗？”林昭低声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小时候你说，想当一名星图绘师。”
林璇轻轻点头，唇角扬起一抹笑意：“你说我画的星座歪歪扭扭，像被猫踩过。”
“可那是你自己的笔迹啊。”林昭笑了，眼角微微发烫，“不是复制的，也不是谁设定好的路线。是你一笔一笔画出来的，独一无二。”
林璇也笑了，那笑容依旧干净、倔强，带着少年特有的光芒，仿佛时光从未走远。
林昭收回视线，手掌轻轻覆上那行闪烁的确认框。
她想起第一次在实验基地看到克隆体列队行走的画面——步伐整齐划一，眼神空洞无神，每一个都完美得不像人类。那时她就在想，如果人可以被完全复制，那什么才是不可替代的？
现在她明白了。
不是基因序列，不是心跳频率，也不是记忆片段。是选择。是在明知前路未知、结果难料的情况下，依然愿意迈出一步的勇气。
她的手指缓缓滑落，最终重重按下了【否】。
屏幕瞬间暗下，仿佛整个空间都随之沉静。
片刻后，最后一行字悄然浮现：【人性权重高于逻辑最优解——系统认可】
舱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涌上心头，不是身体的劳累，而是长久压抑的情感终于卸下的空荡与释然。她慢慢坐回驾驶位，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手套内侧——那里刻着两个早已模糊的字母，像是岁月磨蚀后的印记，却始终未曾抹去。
林璇走到她身旁，身影比刚才更加透明，仿佛随时会随风消散。
“你为什么不试试？”她轻声问，语气里没有责备，只有纯粹的好奇。
林昭垂眸，声音低得几乎融进寂静里：“因为我不想让你变成另一个‘必须活着’的理由。”她顿了顿，抬眼望向她，“你已经不是谁的备份，也不是谁的延续。你是林璇。你可以留下，也可以离开——这由你自己决定。”
林璇沉默片刻，忽然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
这一次，没有数据涌入，没有强制同步的记忆洪流。那只手只是静静地贴着她的脉搏，感受着血液流动的节奏，温热而真实。
“姐姐。”她轻声说，声音像风掠过电路板，温柔得令人心碎，“谢谢你让我……真正活过一次。”
远处传来零星的爆裂声，是残余设施自毁的余波。几缕黑烟从星球表面升起，在真空中缓缓扩散成灰暗的云团。那些藏在地底的实验室，那些妄图以“进化”之名掌控人类命运的野心，终究化作了宇宙尘埃。
林昭抬起右手，腕间的纳米手环泛起微弱的蓝光。这是妹妹留给她的唯一实物，也是她们之间最后一条尚能触摸的联系。
“我们赢了。”她说。
林璇望着舷窗外缓缓旋转的星云，声音轻得像一声呢喃：“不，姐姐。我们只是……重新开始了。”
林昭没有回应。
她知道，从今往后，没人能再以“进步”为名剥夺他人的意志，也没人能用基因编码来定义一个人的价值。那些曾被视为工具的生命，终于拥有了说“不”的权利。
战舰引擎缓缓启动，低频震动传遍整个舱体。
导航系统亮起，星图重新校准，目的地尚未设定。破晓号悬浮在灰星轨道的废墟之上，宛如一艘等待启航的方舟。
她坐回驾驶位，手指悬停在跃迁协议激活键上方，却没有立刻按下。她侧过头，看向身旁那个熟悉的位置。
林璇的身影已近乎透明，唯有左眼的蓝光仍在微微闪烁，与她的虹膜扫描器遥相呼应。
“你要走了？”林昭问，声音很轻。
林璇点头：“量子通道撑不了太久。但我不会完全离开。”她笑了笑，“只要你还连着系统，我就还在。”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林昭的手上：“别忘了换手套，姐姐。你左边那只，快磨穿了。”
林昭低头一看，果然，指尖处裂开了一道细小的口子，露出底下陈旧的织物。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突然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
林璇抬起手，最后一次贴上她的手腕。温热感一闪而逝，像一场梦的尾音。
然后，她的身影开始分解，化作无数细碎的光点，顺着神经接驳线路流入“孤影”系统深处。最后一缕光芒即将消失时，她轻声道：“这次换我陪你。”
控制台轻轻震了一下。
所有警报解除，能源分配恢复正常，跃迁准备进度条稳定推进。系统日志底部多出一条记录：
【Lx-0928协议状态：守护模式激活——执行者：林璇】
林昭坐在原位，一动不动。
她将双手缓缓放回操控杆上，指节一点点收紧，仿佛要握住某种看不见的东西。
战舰前方的星空间隙缓缓开启，一道淡紫色的光轨延伸向未知深处。导航屏显示待命状态，只等一声指令。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目光已恢复清明，坚毅如初。
就在这时，腕间的纳米手环忽然轻轻震动了一下。
不是预设信号，也不是系统反馈。那是一种极细微的脉冲，像是有人隔着遥远的距离，轻轻敲了敲她的手腕。
林昭低头看去。
手环表面浮现出一行极小的文字，转瞬即逝：
“我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