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 刻字惊心
夜幕深沉,万籁俱寂。
湖畔旧屋内,油灯早已燃尽,清冷月光透过窗棂缝隙,在地上投下斑驳光影。沈沧澜(本体)躺在简陋床铺上,眉头紧锁,额角渗着细密冷汗,显然陷入一场深沉梦魇。
梦中,不再是往日破碎的记忆片段,而是一片黑暗与灼热交织的无边炼狱。
他悬浮在虚无之中,周身被粘稠滚烫的岩浆包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硫磺与血腥的灼痛。心口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内而外,要将他生生撕裂!
低头望去,赤裸胸膛的皮肤下,一点冰蓝色光芒正在疯狂闪烁挣扎,如同被困的萤火,每一次闪烁都带来钻心刺痛!那光芒的形状依稀可辨,似乎是一个……字?
他想看清那是什么字,视线却模糊不清。只能感觉到一股冰冷刺骨的剑意,从光点中不断溢出,与体内灼热的魔元激烈冲突——冰与火的交锋在他体内肆虐,几乎要碾碎他的神魂!
“呃啊——!”他在梦中无声嘶吼,拼命想要压制冰寒剑意,却徒劳无功。那剑意如此熟悉,带着刻骨铭心的眷恋与决绝的守护意志,与他自身本源水火不容,却又仿佛同根同源!
是谁?这剑意是谁的?!
就在他濒临崩溃的边缘,冰蓝光点骤然爆发出璀璨光芒!他终于看清了!那是一个以凌厉笔锋刻下的字——
“云”!
紧接着,剧痛再次袭来,光芒扭曲,另一个字的轮廓隐隐浮现……
“归”!
云归?!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伴随着难以想象的剧痛,以及混合着极致痛苦与无尽眷恋的复杂情感洪流,瞬间将他淹没!
“师尊——!!!”
一声绝望的呐喊,终于冲破梦境的束缚!
沈沧澜猛地从床榻坐起,大口喘着粗气,浑身已被冷汗浸透!心脏在胸腔内疯狂跳动,传来一阵阵真实的沉闷抽痛!
月光下,他脸色惨白如纸,眼神中满是惊魂未定的恐惧与巨大的茫然。
梦中的剧痛与那两个字,真实得仿佛刚刚亲身经历!
“云归……师尊……”他无意识喃喃自语,抬手捂住依旧隐隐作痛的心口。指尖触碰到胸膛皮肤的瞬间,他浑身猛地一僵!
不对!
这触感……不对!
他清晰感觉到,左侧心口的皮肤下,似乎……多了一点什么!一种极其细微的、凹凸不平的异物感,与身体其他地方的光滑触感截然不同!
怎么可能?!他这具以守墓人本源重塑的身体,早已淬炼得完美无瑕,怎会凭空出现异物?
一股寒意从脊椎窜起!他猛地低头,扯开胸前微湿的衣襟,借着朦胧月光看向自己的心口!
下一刻,他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整个人如遭雷击,僵在当场!
只见左侧心口、心脏跳动的位置,原本光滑的皮肤上,竟隐隐浮现出一片极其淡薄、却清晰可辨的暗红色痕迹!
那痕迹……赫然是两个字!
笔画深刻,边缘带着细微凸起,仿佛是以极细刻刀,生生篆刻进皮肉深处留下的疤痕!只是颜色极淡,近乎与肤色融为一体,平日根本难以察觉!唯有此刻,或许是梦中剧痛的刺激,或许是月光角度的缘故,这疤痕竟清晰显现出来!
而那两个字是——
云!归!
与他梦中所见,一模一样!!!
“轰——!!!”
沈沧澜的脑海一片空白,万千雷霆同时炸开!百年记忆碎片如决堤洪水,疯狂涌入、冲击、拼凑!
寒魄峰上的雪……师尊清冷的侧脸……跳崖前诀别的眼神……魔渊中焚心的痛苦……还有……还有心口那一次次魔火焚心时,凭借顽强意志,以指为刀,蘸着心头精血,一笔一画深刻入骨的烙印!那是以极致痛苦铭刻下的、永不磨灭的誓言与执念!
是了!他想起来了!全都想起来了!
这疤痕!这“云归”二字!是他当年坠入魔渊后,为对抗魔性侵蚀,为铭记师尊恩情,为守住最后一丝本心,在无数次濒临崩溃的边缘,用最残酷的方式亲手刻下的!是以自身心头精血混合着烬灭火精,烙印在神魂与肉身之上的禁忌符印!
这疤痕,不仅刻在肉身,更深深刻入灵魂本源!所以,即便重塑身躯,这源自灵魂的印记,依旧会显现!
百年沉沦,记忆蒙尘,他几乎忘却了这疤痕的存在。却没想到,在今夜这场诡异梦境的刺激下,这深藏的秘密,竟以如此残酷的方式重现天日!
“师尊……师尊……”沈沧澜颤抖着手指,轻轻抚摸上心口那淡淡的字痕,指尖传来的微弱凸起感,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战栗!无尽的愧疚、心痛,以及失而复得的巨大悲伤,瞬间将他淹没!
原来,他从未忘记!他的身体,他的灵魂,早已用最痛苦的方式,将那个名字刻进了生命的最深处!
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混合着冷汗滑落脸颊。
就在这时——
“咯吱——”
一声轻微的推门声响起。
沈沧澜猛地一惊,慌忙拉上衣襟,胡乱擦去泪痕,强压下翻腾的心绪。抬头望去,洛云归(本体)不知何时已站在门口,月光勾勒出她清冷的身影。
她显然是被他梦魇的动静惊醒的。
“沧澜?”洛云归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做噩梦了?”
“没……没事,师尊。”沈沧澜低下头,声音还有些沙哑,“惊扰师尊清修了。”
洛云归没有立刻说话,月光下,她冰蓝色的眼眸静静注视着他,仿佛能穿透他仓促的掩饰,看到他内心汹涌的波涛。她敏锐地察觉到,徒弟此刻气息极其紊乱,神魂波动剧烈,绝非简单的噩梦所致。
她的目光,不经意扫过他因匆忙拉扯而略显凌乱的衣襟,以及……他下意识护在心口、微微颤抖的左手。
心口?
洛云归的眼眸微微眯起。她想起之前木匠铺那个转世身心口狰狞的“云”字疤痕,以及……昨日傍晚,师兄(老妪)触碰沧澜(本体)木手时,那异常的反应与失控的泪水。
一切线索,似乎都隐隐指向某个关键。
她没有追问,只是缓步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静的湖面,淡淡道:“明日子夜便要行动,心神不宁,乃是大忌。”
沈沧澜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激荡的心绪:“弟子明白,定会调整好状态。”
沉默片刻,洛云归忽然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沧澜,你可知,修行之人,何种执念最深,最能刻骨铭心?”
沈沧澜一怔,下意识答道:“……应是……关乎道心与本愿之执念。”
“嗯。”洛云归微微颔首,目光依旧望着窗外,“道心之执,可令人坚守本心,亦可令人坠入魔障。而还有一种执念……”
她顿了顿,缓缓转过身,月光映照着她清丽绝尘的侧脸,冰蓝色的眼眸深邃如渊,看向沈沧澜:
“源于至痛,生于至悔,融于血脉,刻于神魂……纵然轮回百世,肉身腐朽,其印不灭。此等执念,已非单纯意念,而成了一种……‘痕’。”
“痕?”沈沧澜心头巨震,师尊此言,是何意?难道……
洛云归没有看他心口,目光却仿佛能穿透衣襟,看到那刚刚浮现的疤痕。她的语气依旧平淡:“痕既已成,避无可避。与其视之为负累,不若……正视其存在,明了其根源。或许,它能成为你破障悟道、乃至……应对明日之局的钥匙。”
说完,她不再多言,转身走向里间:“天色尚早,再静坐调息片刻吧。”
房门轻轻合上。
屋内,只剩下沈沧澜一人,怔怔地坐在床沿,耳边回荡着师尊那句“源于至痛,生于至悔,融于血脉,刻于神魂……其印不灭”。
他缓缓抬手,再次抚上心口。那里,淡淡的字痕在指尖下微微发热。
师尊……她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
她的话,是在点拨他吗?
正视其存在,明了其根源……
钥匙……
沈沧澜闭上眼,不再抗拒,任由梦中那撕心裂肺的痛楚与深刻的情感洪流再次涌现。这一次,他不再恐惧,而是细细品味、感受。
那痛,是魔火焚心时以血刻字的决绝!
那悔,是辜负师恩、累及宗门的无尽愧疚!
那执念,是纵然身堕无间、也要守护师尊的誓言!
这疤痕,不是耻辱,而是他沈沧澜存在的证明!是他对抗命运、坚守本心的战歌!
渐渐地,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明与力量,从那疤痕所在的心口缓缓流淌而出,浸润着四肢百骸,抚平了神魂的躁动。
他睁开眼,眼中再无迷茫与慌乱,只剩下如磐石般的坚定。
“师尊,弟子明白了。”他低声自语,指尖轻轻按在心口疤痕上,“明日,弟子绝不会让您失望!”
月光如水,静静流淌。心口的疤痕,在夜色中,仿佛散发着微弱而坚定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