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小院里静悄悄的。
何雨柱去了轧钢厂上班,陈雪茹在合作社还未回来,陈婶和张奶奶、赵奶奶应吴奶奶邀请一起去合作社选鞋样,小雨水也跟着去了,院子里只剩吕辰一人。
他仰躺在那张老旧的大藤椅上,椅身随着他轻微的呼吸发出柔和的吱呀声,仿佛一首悠长的催眠曲。
双眼轻阖,面容平静,看上去与任何一个在夏日午后小憩的青年并无二致。
然而,意识早已沉入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维度。
农场空间里,依旧是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四面环山的谷地静谧安然,湖泊如镜,倒映着流云。
成熟的作物散发着清香,禽畜在圈舍里悠闲踱步。
但与往日不同的是,在东北山壁储藏室前的平台中央,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张宽大的梨木书案,案上纸笔俱全,旁边还整齐地码放着一沓沓厚厚的稿纸。
吕辰的意识降临到了此处,在这里,他无需肉身,一个念头便可聚散无形,感知万物。
他心念微动,想的正是那本正在创作中的西方奇幻小说。主角团即将深入一座被遗忘的古精灵地下城,里面充满了光怪陆离的魔法陷阱和沉睡千年的古代造物。
念头方起,空间便为之呼应。
案上一本信签纸无风自动,轻轻飘起,铺在桌面上,自动翻开新的一页。
旁边的墨水瓶自动打开,一支钢笔自行探入墨水瓶,饱蘸浓墨,然后便如被一只无形而灵巧的手握住一般,稳稳地落在信纸之上。
笔走龙蛇,行云流水。
根本没有思考和停顿的过程,因为思维即是过程。
吕辰的脑海中浮现出幽深的地窟、发光的符文、巨大的齿轮机关、瑰丽却危险的古代魔法景观……,那支笔便精准无比地将这一切转化为生动流畅的文字。
速度之快,几乎只能看到一片残影,墨迹在纸面上迅速延伸、铺展,仿佛有生命般自行编织着故事的经纬。
字迹工整而清晰,段落分明,甚至标点符号都精准无误。
思维有多快,书写的速度就有多快。
寻常作家需要苦思冥想的情节转折、需要字斟句酌的描写、需要反复推敲的对白,在这里,完全同步于思维的流淌,被极其高效地直接输出为文本。
一张稿纸写满,便轻巧地飞落到一旁,自动归类叠好,另一张空白稿纸立刻补上空位,书写继续,毫不停歇。
偶尔,吕辰的思维会对某个词句进行微调,或者插入一段新的灵感。
稿纸上相应的文字便会如同活物般微微蠕动,墨迹稍褪又复浓,瞬间完成修改增删,天衣无缝。
写累了西方奇幻,念头一转,又想到了《洪荒》中关于“后土身化轮回”的悲壮篇章。
书案上的情景随之变幻,稿纸换了一批更显古拙质感的,墨色似乎也变得更加沉凝深邃。
笔下的文字风格陡然一变,从西幻的明快冒险,瞬间转为洪荒的苍凉古朴、宏大悲悯,字里行间,道韵自生,仿佛带着上古的叹息与天地的共鸣。
在这里,创作不再是“写”,而是一种纯粹的“思维投影”和“意念具现”。省却了一切肉体上的限制和低效过程,将想象力直接转化为成果。
心有多广,世界便有多大;思有多快,文字便有多迅疾。
这一幕,要是被读者老爷看见,恐怕也得露出欣慰的笑容。
日更七八万字?若非吕辰还需要分神梳理剧情、完善设定,仅仅是将脑海中的画面直接转录出来,这个速度或许都远远不止。
这对于外界的任何作家来说都是不可想象的天文数字,但在这里,只是意识流转间水到渠成的平常事。
时间静静流淌,信纸写满一本又一本,上面密密麻麻布满了思想的结晶。
终于,吕辰感到了一丝精神上的疲惫。笔墨停顿,稿纸轻轻落回案上,一切归于平静。
意识缓缓抽离,回归现实。
藤椅上的吕辰轻轻吁了口气,睁开了眼睛。傍晚的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点,有些晃眼。
他眨了眨眼,适应着光线,身体依旧慵懒,精神却有一种剧烈活动后的满足与倦怠。
意识再次沉入空间,瞥了一眼那书案上新增的、墨迹仿佛还未干透的厚厚稿纸。
“嗯,今天进度不错。”他低声自语,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然后,他把小咪薅过来,打开收音机,调了一个评书频道,调整了一下姿势,在藤椅令人安心的吱呀声中,再次闭上眼睛,这次是真的打算小憩片刻了。
院外的蝉鸣依旧,仿佛从未间断,也无人知晓,就在这个下午,另一个维度里,已有数万字的瑰丽世界被悄然创造出来。
然而正准备小憩,院门外就传来敲门声,起身拔开门闩。
只见郝伯仁站在门外,脸色疲惫,眼神里闪烁着一种极度的紧张、兴奋与不安。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用旧报纸包了好几层的包裹,还用细麻绳捆着。
见到吕辰,先是警惕地回头望了望空无一人的胡同,这才闪身进院,反手将门掩上。
“小吕,”郝伯仁压低声音,语气急促,带着一种行家发现重宝时的笃定与颤抖,不再是之前的茫然无措,“捞到‘大鱼’了!前所未见的大鱼!我吃不准,也不敢留,得您赶紧掌眼!”
“河”是他们约定的暗语,指代化浆池。“大鱼”则意味着他判断绝非普通物件。
吕辰的心猛地一提,郝伯仁家世代与书本打交道,专精于纸张、墨色、雕版、装帧这些“器”的层面,眼光毒辣。虽不善考据内容深意,但一本古籍的物理年龄、制作是否精良、是否出自名家工坊,他上手一摸一看便能断个七七八八。
他能用上“大鱼”这个词,事情绝不简单。
“快,里边说话。”吕辰引着他快步来到书房。
郝伯仁小心翼翼地将包裹放在书桌上,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今早清理‘河’边废料堆时发现的,压在最底下,应该是之前漏网的。我一摸那纸!我的老天爷…澄心堂!绝对是澄心堂的遗韵!再一看那墨色,透纸背而不晕,黑中泛紫光,非极品松烟莫属!还有那朱批的印泥,颜色沉古,绝不是近百年内的东西!”
他的语速极快,带着专业匠人的确凿口吻:“这‘材料’、这‘做工’,绝对是顶了天的东西!我敢拿祖传的手艺担保,这册子本身,最晚也是宋初之前的物件,而且是宫廷内府或者顶级文人书房里出来的!”
然而,他的兴奋中又带着巨大的困惑与惶恐:“可是这上面的批注,那笔迹、那内容,小吕,我看不懂!但我感觉,我感觉魂儿都要被它吸进去了!这东西太邪性!我那儿是半分都不敢留了,您快看看!”
吕辰听得心惊肉跳。郝伯仁在“器”的层面已经给出了近乎肯定的判断,这几乎夯实了东西的下限,一件无比珍贵的宋前古籍。而让他都感觉“邪性”、“看不懂”的内容,其上限简直无法估量!
“郝师傅,您稳当点,慢慢说。”吕辰一边安抚,一边已经戴上了白手套。
“没法稳当!”郝伯仁搓着手,眼睛死死盯着那包裹,“小吕,您知道规矩。这东西我不留,您赶紧断一断。要是真是我想都不敢想的那位,您得给个准话,我也好知道,我老郝家这回到底是积了德还是闯了天祸!”
他的意思很明确,作为线人,他按约定好的价格将东西给吕辰,这是规矩,以免日后说不清。
但他迫切需要知道这东西的真正分量,既是为了满足一个老匠人的求知欲,也是为了判断其中的风险。
吕辰重重地点点头,不再多言。他极其小心地、一层层地解开包裹。
当那残册显露出来时,尽管有郝伯仁的铺垫,吕辰的心脏还是漏跳了一拍。
他迅速沉浸进去,审视纸张、墨色,最后聚焦于那些朱批的内容和笔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吕辰的呼吸越来越粗重,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当他最终抬起头时,脸色已经有些发白,眼神中充满了极度的震撼。
“郝师傅…”吕辰的声音干涩无比,“您,您判断得没错,这‘材料’‘做工’都对,但这内容,这笔迹…”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用气声说出了那个名字,“…极可能是…李后主亲笔…”
“哐当!”郝伯仁虽然早有预感,但听到这个名字从吕辰嘴里确切说出来,还是吓得猛地后退一步,小腿撞在凳子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李后主!那是书本里的神仙人物!是他祖上在书坊里刊印诗词时都要先焚香祷告才敢触碰的名字!他的墨宝,竟然差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化了浆!而自己,竟然亲手把它捞了上来!
巨大的荣耀感和更巨大的恐惧感瞬间攫住了这个老匠人。
“真,真的是,国主…”郝伯仁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十之八九!”吕辰斩钉截铁,随即立刻压低声音,“郝师傅,您这次是救了国宝!立了天大的功劳!但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能再有第六只耳朵知道!否则,大祸临头!”
“我懂!我懂!”郝伯仁连连点头,冷汗都下来了,“小吕,这东西放我那儿是炸弹,放您这儿,您也得万分小心!赶紧处理掉!”
“不是处理,是守护。”吕辰纠正,眼神锐利,“规矩照旧,但不能按普通‘线’价算了。这东西,无价。”
他快速思索着,语速加快:“我给您七十斤富强粉,六十元现金,外加四十斤全国粮票。
这些东西,您悄悄拿回去,贴补家用,也能堵住可能有的疑心。
另外,咱们得立个字据,写明是您自愿将‘祖传残旧书册一册’转让给我做‘工艺研究’之用,钱货两讫,再无纠葛。这样对您、对我,都稳妥。您看怎么样?”
郝伯仁此刻哪里还在乎钱多钱少,他只想尽快摆脱这“炸弹”,连忙道:“依你!都依你!小吕,字据我签,东西您快收好!以后,以后‘河’里我再仔细盯着,但有半点像样的‘材料’,我都给您捞上来!”
吕辰写好的转让文书,特意模糊写为“研究其纸张墨色工艺”。
郝伯仁看都没看具体内容,哆嗦着签下名字,按了手印,仿佛那册子烫手一般。
送走郝伯仁,吕辰闩好院门,背靠着门板,冷汗湿了一背。刚才强装的镇定瞬间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后怕和难以抑制的激动。
他快步走回书房,重新拿出那个布包,放在书桌上,对着它呆呆地看了半晌,心跳依然如擂鼓。
不行!这事太大了!远超他的鉴定能力范围!他需要最权威的确认!
他再也坐不住,小心地将册页重新包裹好,揣进怀里,跟陈妈打了声招呼说出去有事,便推上自行车,急匆匆地出了门,径直往郎爷家的小院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