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透,沈府听雨楼的檐角尚悬着几滴未落的露珠。昨夜冬珞传来的消息仍在沈微澜心头盘旋——柳若蘅已遣人密告谢老夫人,言辞激烈,似欲掀起新一轮风波。
她站在窗前,指尖轻叩案上一卷《弈经》,眸中波澜不惊,却藏着深意。棋局将启,对手已然按捺不住,倒是省了她许多工夫。
“小姐,街市那边已安排妥当。”冬珞立于身后,声音清冷如霜,“只等她现身。”
沈微澜微微颔首,转身取下一件素色披风,语气淡然:“她既想出风头,便遂她心愿。只是这风头……未必好受。”
话音刚落,春棠捧着一叠账册步入厅中,神色凝重:“小姐,昨日那王管事回去后,侯府并无动静。但柳氏今日竟穿戴起那件狐裘,在外头招摇。”
“哦?”沈微澜眉梢微挑,“她这般行径,实是自取其辱。”
那件狐裘,原是沈家旧物,当年为她新婚所制,内衬绣有“蘅芜”二字纹样,寓意女子温婉而有骨节。如今被柳若蘅夺去,竟敢公然穿戴于街市之上,显然是要借机羞辱她一番。
让她跳出来,反倒容易收网。
说罢,她抬步往外走,冬珞紧随其后。
街市熙攘,人流如织。琳琅阁门前早已围得水泄不通,皆因一则流言悄然散开——镇国侯侧妃柳氏身着华服,欲在众人面前彰显身份。
柳若蘅果然来了。
她一身锦缎长裙,外罩那件狐裘,金线勾边,熠熠生辉。发间簪花摇曳,面上笑意盈盈,仿佛今日便是她的高光时刻。
“诸位可曾见过这般贵气?”她环视四周,语带得意,“侯爷亲自赐予,足见宠爱。”
人群中有识得此裘者,低声议论:“这不是当年沈小姐的嫁衣之物?”
“怎会到了她身上?”
柳若蘅耳尖微动,心中略有些不安,却强作镇定,扬声道:“沈家嫡女又如何?不过是个和离弃妇罢了。如今我才是侯府主母!”
她故意将“弃妇”二字咬得极重,眼角余光扫向街角某处,似在试探是否有人敢反驳。
果然,人群中一名绣娘听得此言,忍不住上前一步,皱眉道:“这件狐裘内衬,分明绣着‘蘅芜’二字,乃是班昭《女诫》中‘女子有才亦须守礼’之意,怎会落到你手中?”
柳若蘅脸色微变,忙将衣襟拉紧几分,强笑道:“不过是些旧物,侯爷赏赐与我,有何不可?”
绣娘却不肯罢休,伸手欲掀看个究竟:“若真属你所有,何惧人看?”
围观人群顿时哗然,纷纷凑近。
柳若蘅怒从中来,猛地甩开绣娘的手,喝道:“放肆!你是何人,也敢质疑本夫人?”
她这一动作,正中冬珞暗中布置之人下怀。早先埋伏在人群中的暗线趁机推搡,引得人群一阵骚乱。
混乱之中,柳若蘅一个踉跄,狐裘被扯开一角,露出内衬上的“蘅芜”二字,清晰可见。
人群顿时炸开了锅。
“果然是沈小姐的旧物!”
“她竟穿别人的嫁衣炫耀,岂非无耻?”
“难怪沈小姐当初不肯低头,原来是这样的人抢了她的一切!”
柳若蘅面色惨白,慌乱之下竟一把撕开狐裘,想要遮掩痕迹,却没想到里子早已陈旧,针脚松脱,甚至露出几块廉价布料拼接的痕迹。
她怔在原地,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羞愤难当。
人群中不知谁高声喊了一句:“原来竟是偷来的狐裘,里子都破成这样,还装什么贵妇?”
这话一出,笑声四起,讥讽如潮。
柳若蘅眼中泛泪,却死死咬住嘴唇,不敢哭出声。她猛然转身,欲拂袖而去,却被人群团团围住,寸步难行。
她终于明白,自己成了笑话。
琳琅阁二楼雅座中,一名身着青衫的男子静静坐着,手中握着一支画笔,正飞快地在纸上勾勒方才一幕。
他正是冬珞事先安排的画师。
画中柳若蘅衣裳凌乱,神情狼狈,嘴角紧抿,眼中尽是不甘与愤怒。背景人群喧嚣,绣娘举袖指证,画面虽无声,却已胜千言。
画毕,他轻轻吹干墨迹,卷起画轴,悄然离去。
沈府书房内,沈微澜正翻阅一本古籍,忽闻脚步声急促,抬头一看,只见冬珞匆匆入内,手中拿着一幅画卷。
“小姐,已经画好了。”她将画卷展开,递至案前。
沈微澜缓缓展开画卷,目光落在画中柳若蘅的面容上,唇角微扬:“她倒是有几分演戏的本事。”
“可惜,演技再好,也掩盖不了真相。”冬珞淡淡道。
“不错。”沈微澜合上画卷,语气平静,“此事不必张扬,只需留作证据即可。她既然想争风头,那就让她继续争下去吧。”
“小姐打算如何应对后续?”春棠问道。
沈微澜端起茶盏,轻啜一口,缓缓道:“她已失了体面,自然有人替我们说话。静观其变便可。”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窗外渐暗的天色:“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
此时,远处传来一声钟响,悠远绵长,仿佛敲在人心之上。
与此同时,侯府内,柳若蘅跌坐在房中,手中紧紧攥着那段残破的狐裘,眼眶通红,泪水在眼底打转。
“沈微澜……你等着!”她咬牙切齿,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你以为这样就能赢了吗?”
她猛地站起身,抓起案上的信笺,提笔疾书,字字狠厉。
她要让谢老夫人知道,沈微澜从未真正放下侯府!
她更要让所有人明白,她柳若蘅不是输家!
然而,她未曾察觉,窗外阴影中,一双眼睛正冷冷注视着这一切。
那是冬珞安插的眼线。
他看着柳若蘅颤抖的背影,嘴角微扬,悄然退去。
夜色渐浓,沈府听雨楼灯火明亮。
沈微澜立于窗前,望着远方的月色,思绪沉静。
“小姐,下一步该如何?”春棠低声问。
沈微澜收回视线,轻声道:“她既然不甘寂寞,那就让她多写几封信吧。”
她顿了顿,目光如星:“信越多,错漏便越多。迟早有一天,这些都会成为她的催命符。”
风穿庭廊,竹影婆娑。
她负手而立,宛如寒江独钓之人,静待鱼儿上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