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宁侯府的花园,在京城都是有名的。
即使如今的威宁侯府不如从前,原本的花匠收拾的不够尽心,格局还在,大模样依旧透着世家底蕴。
此时客人已经走完,段三老爷识趣的把下人都撤了。
偌大庭院,只剩下凉亭中休息的沈愉和沈璎珞,以及园中散步的沈昭和裴珩。
秋日午后的阳光带着暖意,沈昭与裴珩并肩走着,却别拗的故意不去看裴珩。
她送了裴珩竹蜻蜓后,裴珩虽然打发人送了回礼,却没有写信来。
她心里虽然在意,却绝不会主动给裴珩写信。
那天裴珩离开栖梧庄后,这还是俩人第一次见面。
“这簪子倒是挺衬你。”裴珩努力让自己语气自然些,“送你的时候,就想着,你戴着定然好看。”
裴珩送礼,当然不会只送一根簪子。
一整套赤金点翠头面,宫内造办处的精品。看到的时候,就觉得适合沈昭。
沈昭不自觉得摸了一下发簪,“工艺精巧,是挺好看的。”
今天出门时,想着也许会遇上裴珩吧。
挑首饰时,不自觉得就选了裴珩才送来的这套。
礼物都戴头上了,也算是示好的表示。
“你喜欢就好。”裴珩看出她的口是心非,笑意深了些,目光落在她脸上,“再好看,都没你好看。”
话说的过于直白,沈昭猝不及防,耳根倏地染上一抹薄红,不自觉得别过脸去。
“害羞了?”裴珩明知故问。
沈昭只觉得脸更红了,赶紧岔开话题,问出心中疑惑,“刚才,你为什么不扶住温姑娘?”
她这话并不是指责或者反讽,而是当时的情况,她看的清楚,裴珩是本能的就错开身。
正常情况下,人的本能,不该是下意识就扶住对方吗?
“你这口气,好像是巴不得我伸手接住她。”裴珩语气揶揄,却带着一丝不悦。
如此大方,这是不在意他。
沈昭摇摇头,道:“我怎么会高兴,只是好奇,人之常情,会下意识扶一把。”
温姨妈那一把推的很用力,旁边就是一堆花盆垒成的菊山,温慧心摔的那般惨烈。
裴珩就是真扶了温慧心,她也不会生气。
“那要看扑过来的是什么,万一是敌人的暗箭,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裴珩语气平淡。
他与裴玚都是久经官场沉浮,各种暗杀都经历过。
陈默日夜随身在侧,就是为了安全。
若是什么东西扑过来都去接,他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沈昭恍然,道:“是我思虑不周,未曾想过这一层。”
“自我连中三元,进入官场以后,下属讨好,上司赠送,各种稀奇古怪的把戏,见得太多,自然就会防备。”裴珩说着。
闺阁女儿的那些小把戏,左右不过那些路数,防不防备就那样。
官场上的美人计,比青楼勾栏里都玩的花。但凡有一丝怜惜之心,就会中计。
情场欲场掺和上官场,官职就到头了。
都位极人臣了,若是连色这一关都过不去,他这个首辅未免太水。
时至今日,裴珩早已懒得分辩是不是美人计,更没有怜香惜玉之心。
回避就对了,莫挨老子。
“原来如此。”沈昭明白,突然想了起来,“我第一次去靖国公府,你,你扶了我。”
她当时虽然被下了药,但清晰记得,确实是裴珩扶住她的。
“那怎么一样。”裴珩理所当然说着,忽而抬手,指尖轻轻拂过她的鬓边。
沈昭微微一僵,却见他已收回手,指间拈着一片菊花瓣,想来是方才混乱时沾染上的。
裴珩看着沈昭,声音放缓了些,“既已心有所属,又岂能再与旁人牵扯不清,徒惹误会。”
他这话说得极轻,却如一块石子投入沈昭心湖,漾开圈圈涟漪。
她想起之前的争执,原本的那点别扭,顿时烟消云散。
***
“呜,呜……我不能活了。”温慧心放声大哭,哭声凄切,伤心欲绝。
这些年来,她视温姨妈如亲妈。
心里想着自己虽然是庶出,人心都是肉长的,母女俩相依为命,总是有感情的。
怎么也没想到,温姨妈竟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将她的尊严和脸面撕得粉碎。
她认温姨妈是亲妈,温姨妈却觉得她是贱货。
“好孩子,快别哭了。”段三太太在旁安慰,接过婆子手里的姜汤,“落水是大事,赶紧喝碗姜汤。”
温慧心伤心欲绝,哪里喝得下东西。
段三太太又是喂,又是灌,姜汤撒了大半,温慧心依然哭泣不止。
段三太太并不生气,将心比心,谁摊上这事都得哭。
一边叹气,一边拍着温慧心的背劝慰道:“好孩子,你母亲今日是脾气上来了,口不择言,说了几句重话。亲母女之间哪有隔夜的仇,等她气消了,自然就好了,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与温姨妈来往了这么年,段三太太深知她的脾气。
情绪不稳定,说变就变。
正说着好好的,一句话没说好,瞬间翻脸,发起脾气来,什么难听说什么。
但是在段三太太最痛苦最难受的时候,只有温姨妈愿意与她来往,听她诉苦,陪她解闷。段三太太记着这份情。
“我到底不是她亲生女儿,若是亲生女儿,肯定不会如此。”
温慧心喃喃自语着,声音嘶哑,带着被掏空后的麻木,分不清是伤心,还是彻底的绝望。
温姨妈说的何止是重话,那是逼她去死。
哪个少女不怀春,她就是对裴珩有想法,却从未逾越过。
没有不知廉耻地私下勾引,甚至连一封私相授受的信笺都不曾有过。
京城里有她这种想法的闺秀多了,可有哪个的亲生母亲,会如此丧心病狂,当众将女儿的心思剥开,还如此羞辱。
这就是要活活逼死她。
“好孩子,快别这么说。”段三太太嘴上劝慰着,心里也觉得温姨妈确实没把温慧心当亲生女儿。
到底是庶女,隔了一层。
段三太太正劝慰着温慧心,就有婆子进门回话,“温二太太回去了。”
刚提拔上来的婆子,话都没说清楚。
不是温二太太主动走的,而是被强行送走的。
段三太太神情错愕,怎么也没想到,温姨妈竟然甩下温慧心走了,连忙拉住温慧心的手宽慰道:“好孩子,这几日你先跟着我,也是一样的。”
温慧心心如死灰,木然的摇摇头。
她明白段三太太的意思,等温姨妈气消了,再送她回家。
但是,她还有家吗……
闹到如此地步,她已经是京城最大的笑话。温家就是穷了,还顶着书香门第的名头,岂能容下她。
温姨妈今日能说出那样的话,日后又岂会容她。她没有家了。
“不用了。”温慧心的声音很轻,语气中带着决绝,“劳烦您……派人送我去靖国公府。”
段三太太惊讶,不禁道:“你……你去靖国公府做什么?”
温慧心抬起泪眼,一句一顿道:“既然嫡母将罪名扣我头上了,我总得给自己争个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