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魔的投影带着狂笑声消散了。
那刺耳的笑声仿佛还回荡在每一个角落,但旗舰舰桥之内,却陷入了一种比真空更令人窒息的死寂。
所有仙神的意志,都化作了实质般的山岳,死死压在陈燃的分身之上。
那意志里,不再只是不解与质疑。
是愤怒。
是被戏耍的愤怒!
“一个卫兵?”
赵公明的怒喝声第一个炸响,他雄壮的意志化作一头咆哮的黑虎虚影,几欲将舰桥撕裂。
“陈燃!你是在拿整个洪荒的命运,向那邪魔摇尾乞怜吗!”
“他凭什么!”
“他有什么资格,去承载人族的未来!”
紧随其后,广成子的声音响起,不似赵公明那般狂暴,却更加冰冷,更加诛心。
“荒谬!”
“我阐教天机术数已然算尽,那个姬发,根骨平平,命格薄如纸,气运轻如尘!未来百年,他的人生轨迹清晰可见,就是一个庸碌凡人!”
他意志一凝,化作一道冰冷的目光,直刺陈燃。
“你将整个人族,不,将整个洪荒的未来,押在一片随时会碎的瓦砾上!”
“此举,与主动认输,有何区别!”
就连一直支持陈燃,态度最为温和的女娲圣人,其意志也泛起了剧烈的波澜。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为人母的痛心。
“陈燃,我造人,是让他们于磨难中自强不息,薪火相传。”
“你此举,是让他们将所有的希望,寄托于一个同样弱小,甚至更加平庸的个体。这与你之前建立的功德秩序,背道而驰。”
“你需要给出一个解释。”
“给我,也给整个人族,一个解释。”
三位代表着截、阐、妖族圣人的存在,同时发难!
整个联合舰队的指挥系统,在这一刻,都因为这庞大的意志冲突而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嗡鸣。
气氛,已在崩裂的边缘。
然而,端坐于指挥位上的陈燃分身,依旧平静。
他没有起身,甚至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向着质问他的三位盟友,分别抛出了一个问题。
“赵公明,若我选你,或是一位截教大能。你去诛杀殷寿,凡人会看到什么?”
赵公明一滞。
“他们只会看到仙人斗法,血流漂橹,城毁人亡。他们会崇拜你,还是会恐惧仙神?”
陈燃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敲在赵公明的心头。
他转而面向广成子的方向。
“广成子,你算得出姬发的命格,算得出他的气运。但你算得出,当他身后,站着亿万万信奉‘功德’,相信善有善报的凡人时,他的命格,会变成什么吗?”
“你算得出,当整个人族的信念汇于他一身时,那‘轻如尘’的气运,会变得多么重吗?”
广成子的意志剧烈波动,天机盘的虚影在他身后疯狂转动,却是一片混沌。
算不出!
最后,陈燃的目光,投向虚空,仿佛在与女娲对视。
“娘娘,您说得对,人族当自强不息。”
“所以,我没有选择一个英雄,没有选择一个强者。”
“因为英雄会败,强者会死。将希望寄托于英雄,本身就是一种懦弱。”
“我选择的,是一个最普通的凡人。因为他弱小,所以他会敬畏生命。因为他普通,所以他懂得凡人的喜怒哀乐。”
陈燃缓缓站起身,他终于回过头,环视着所有沉默的意志。
“我信的,从来不是某一个人的‘人性’。”
“我信的,是我亲手建立的,功德秩序!”
他指向星图上那片被金色功德之光笼罩的人族疆域,声音陡然拔高。
“心魔选中的殷寿,是欲望的化身!他会用权力、财富、力量、长生,去诱惑世人,满足他们所有的贪念,从而获得他们的拥护!”
“这是一场洪水!足以淹没整个洪荒的欲望洪水!”
“你们想让我怎么做?选一个英雄,去筑一道堤坝吗?”
“堤坝再高,终有溃于蚁穴的一天!”
“我要做的,不是堵!”
陈燃伸出一根手指,在星图上,从西南的殷寿,划向西北的姬发,画出了一道无形的轨迹。
“是疏导!”
“我要将这股洪水,引导到它该去的地方!用我建立的功德秩序,为它挖出一条全新的河道!”
“姬发,不是堤坝。他只是河道上,最普通,最不起眼,但也最不可或缺的一块基石。”
“他不需要成为英雄,他只需要在那里,成为秩序的一部分,成为所有信奉功德的凡人的一个象征!”
“最终与殷寿对抗的,不是姬发这个人。”
“而是千千万万,靠着行善积德,换来风调雨顺,家人平安的凡人!是他们所共同维护的,那个名为‘功德’的秩序!”
“诸位,”陈燃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酷,“这场战争,我们赢不了心魔,就像我们无法根除自己心中的欲望。”
“但,我们可以,与它共存。”
“在它的旁边,建立一个更强大,更稳固,更能给予凡人长久安宁的秩序。”
“让凡人自己,去选择。”
“是选择欲望的瞬间放纵,堕入深渊。”
“还是选择功德的长久安宁,福泽后代。”
“这,才是这场游戏的,真相。”
话音落下。
整个舰桥,针落可闻。
赵公明狂暴的意志平息了,广成子的天机盘停止了转动,女娲的叹息也消失了。
就连一直沉默不语,杀意凛然的通天教主,那悬于洪荒之上的诛仙四剑,也隐去了锋芒。
许久。
一声仿佛来自万古之前的悠长叹息,在所有存在的识海中响起。
太上老君。
“非是赌人性之善恶,而是立秩序之根基。”
“以凡人之争,定人道之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圣人,认可了。
棋局,已然落下。
……
一艘小型的穿梭舟,脱离了庞大的联合舰队,驶向洪荒大陆。
姬发坐在船舱里,透过小小的舷窗,看着那片由无数星辰巨舰组成的钢铁天穹,正在离自己远去。
他依旧穿着那身普通的卫兵甲胄,手里紧紧攥着那杆陪伴了他十年的白蜡长矛。
直到现在,他的脑子还是一片空白。
联盟总指挥……那个传说中的存在……亲自走到了他的面前。
没有惊天的赏赐,没有强大的仙法。
只有两个词。
“回家。”
“等待。”
回家?回西岐那个小小的,贫瘠的,只有几万人口的故乡?
等待?等待什么?
姬发不明白,他也不敢问。
他是军人。
服从,是他的天职。
他只是觉得,自己的人生,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既定的轨道上,猛地拎了起来,然后,扔向了一个完全未知的,深不见底的未来。
……
幽冥血海,冥河宫。
冥河老祖斜倚在白骨王座上,饶有兴致地看着血镜中,陈燃选择一个凡人卫兵的闹剧。
“愚蠢。”
他轻蔑地吐出两个字,端起一杯由万年怨魂酿造的血酒。
“想用凡人那可笑的秩序,去对抗枯骨大帝?就像一群蚂蚁,聚在一起,妄图讨论如何绊倒一头巨象。”
他正准备饮下血酒,庆祝自己又看了一场好戏。
可就在这时,镜中,陈燃说出了那两个字。
“疏导。”
冥河端着酒杯的手,猛地僵在了半空。
紧接着,他又听到了那句。
“挖出一条全新的河道!”
“咔嚓!”
血玉制成的酒杯,被他生生捏碎!
殷红的酒液混合着碎渣,顺着他的指缝流下,他却毫无察觉。
他脸上的轻蔑,在瞬间凝固,随即转为惊愕,再转为难以置信的震撼!
他猛地从王座上站起,死死盯着血镜中,那片被功德金光笼罩的人族疆域!
“秩序……引导……河道……”
他喃喃自语,眼中的血光疯狂闪烁。
一个被他忽略了的,疯狂的念头,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劈开了他的识海!
“我懂了!我懂了!!”
冥河老祖发出了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激动得全身都在颤抖!
“陈燃!你这个疯子!”
“你不是在对抗枯骨大帝!”
“你是在……借枯骨大帝之力,为整个人族,梳理气运!!”
功德碑是梳子!
龙族图腾是过滤网!
心魔殷寿,就是那块足以吸引所有杂质的磁石!
而姬发……那个看似普通的凡兵……
冥河老祖的目光,穿透无尽时空,死死锁定在星图之上,那个代表西岐的,微不足道的光点上!
那里,就是陈燃挖出的“河道”的终点!
也是整个人族被梳理、被精炼过后的信仰、功德、气运,最终的汇聚之地!
“祭品……”
冥河老祖的呼吸变得无比粗重,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狂热与贪婪。
“这才是……最完美的祭品!!”
他猛地回头,看向血海深处那座囚禁着十二祖巫残魂的黑色祭坛!
比起一个早已名存实亡的妖族太子陆压,一个即将承载整个人道气运的凡人,才是催动他那无上凶阵——都天神煞大阵的,最佳燃料!
用最精纯的“人道功德”,去献祭,去点燃最极致的“天地凶煞”!
这种极致的矛盾与对冲,所能爆发出的力量……
冥河不敢再想下去!
他怕自己会因为太过兴奋而提前疯掉!
“陈燃啊陈燃,你千算万算,算计了天,算计了地,算计了圣人,却终究……还是在为我做嫁衣!!”
他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狂笑,一挥手。
一滴漆黑如墨的血珠,从他指尖飞出,落入下方的血海。
那滴血珠,是血海之底沉淀了亿万年的污秽,是无数阿修罗族战死后的怨念凝结体。
它落入血海,没有溅起一丝波澜。
下一秒,一只通体漆黑,形如骷髅,背生一对透明蝉翼的诡异魔虫,从血海中悄无声息地钻出。
它对着冥河老祖无声地叩首,随即化作一道几乎无法被感知的虚影,穿透了冥河宫的层层禁制,消失在原地。
它的目标,不是万众瞩目的殷寿。
而是那个,刚刚坐上穿梭舟,正在返回故乡的,不起眼的凡人。
冥河老祖重新坐回王座,眼中闪烁着冰冷的期待,他对着那道消失的虚影,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声呢喃。
“去吧,我的‘贪婪之种’。”
“在那最完美的祭品心中,生根,发芽。”
“快快长大,让人道的气运,将你喂养得……更加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