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二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他,让他仔细看看地上的李善才。
李赖子顺着他的目光低头看去,只见此刻的李善才,头发散乱如同枯草,脸上沾满泥污和冷汗,棉袍脏污不堪,裤裆处一片狼藉,散发着肉汤和腥臊的气味,双眼紧闭,毫无声息地躺在冰冷的泥雪地里。
哪里还有半分在李家村时那种说一不二、作威作福的模样,完全就是一个肮脏、脆弱的累赘老废物。
李赖子看着看着,心里猛地一动,一个从未敢想过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了出来。他瞬间明白了李老二拉住他的意思。
他抬起头,看向李老二,脸上慢慢浮现出一种阴恻恻的、扭曲的笑容,压低声音道:
“二哥……看不出来嘛……你居然是这样的人……”
他的语气里带着惊讶,更带着一种找到同类的兴奋。
李老二面无表情,声音低沉:“什么样的人?不过是一个不想再被拖累,只想活下去的可怜人罢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昏迷的李善才,又看向李赖子,眼神里闪烁着野心和狠毒:
“你说……要是他老人家‘没在了’……就没人再能指使咱们干这干那,担惊受怕了,对不对?”
李赖子听得心头怦怦狂跳,血液都仿佛热了起来,是啊,这老不死的要是没了,李家村剩下的这些人里,就数他和李老二最有“威望”了。
到时候,他就是新的头儿,他也能像这老东西以前一样,只需要动动嘴皮子,自然有人把“肉”煮好送到他面前,他再也不用亲自去干那些血腥的勾当,再也不用去面对那个煞神一样的男人和那个狠辣的女人。
贪婪和权力的诱惑,瞬间压倒了对李善才残存的一丝敬畏和同村情谊。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杀机和野心。
李善才是在一阵窒息感和冰冷的土腥味中挣扎着醒来的。
他首先感受到的是沉重的压迫感,泥土不断地落在他的脸上、头上,堵塞他的口鼻。
他费力地晃动头部,想用手拨开脸上的土,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的手臂根本无法抬起。
他整个人,除了头部还在外面,身体似乎已经被埋进了冰冷的土坑里。
“呜……呃……”他发出气若游丝的呻吟,浑浊的眼睛努力睁开,透过迷蒙的泥土,看到了两个模糊的身影正在坑边埋头填土。
是李老二和李赖子。
极致的愤怒给了他一丝回光返照般的气力,他拼命扭动身体,想要挣脱出去。
然而,站在坑边的李老二察觉到了他的动静,他毫不犹豫地举起手中的铁铲,用铲背狠狠砸向李善才试图仰起的额头。
“砰!”一声闷响。
李善才只觉得头骨欲裂,眼前一黑,所有挣扎的气力瞬间被砸散,无力地瘫软回坑底,只剩下胸口微弱的起伏和喉咙里嗬嗬的出气声。
他连一句完整的咒骂或哀求都发不出了,只能用那双绝望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上面两个他曾经掌控,如今却要活埋他的子侄。
李赖子一边机械地往坑里铲土,一边嘴里还絮絮叨叨,仿佛在为自己开脱,又像是在进行一场荒诞的告别:
“叔啊……你也别怪我们心狠……这世道,谁不想活呢?你老了,不中用了,还成了累赘……我们这也是没办法……”
他动作没停,土块噼里啪啦地落在李善才身上:“你该谢谢我们俩……真的。好歹念着点同村的情分,愿意费力气给你挖个坑,让你入土为安,有个全尸,总比像其他人一样,被扔进锅里煮了强吧?你说是不是?”
李老二闷不吭声,只是埋头干活,动作又快又急。
泥土不断落下,李善才的视线越来越暗,呼吸越来越困难,那双瞪大的眼睛充满了血丝,死死烙印着坑边两人的身影。
就在李老二又一铲土泼下,他忽然觉得后颈一凉。
那是一种极其细微的冰冷触感,快得如同错觉。
但下一秒,一股喷涌的温热液体就猛地从他颈间泼洒而出,溅了对面的李赖子和坑里仅剩一个头露在外面的李善才满头满脸。
李老二的眼睛瞬间瞪得滚圆,充满了极致的惊骇和难以置信。
他甚至没来得及看清身后是谁,只觉得所有的力气瞬间被抽空,视野迅速变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一栽,直挺挺地摔进了土坑里,重重砸在了李善才身上。
李赖子被这突如其来的的热血泼了一脸,整个人都吓懵了。
他下意识地抬手抹了一把脸,然后愕然抬头,只见冯田如同暗夜中走出的修罗,手持滴血的腰刀,面无表情地站在坑对面,冰冷的眼神正落在他身上。
李赖子吓得魂飞魄散,刚要从喉咙里挤出半声惊叫,却猛地感觉胸口一阵难以言喻的剧痛。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只见一截染血的刀尖,竟从他自己的前胸透了出来。
杜若不知何时,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这一刀,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又快又狠,刀身甚至卡在了他的胸骨之间。
李赖子徒劳地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血沫从嘴角涌出。
身体软软地向前倒去,“噗通”一声也栽进了那个刚刚挖好的土坑里,正好压在了李老二和李善才的身上。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干净利落,几乎没有发出太大的声响。
冯田快步走到坑边,帮杜若拔出来刀,看了一眼坑里叠在一起的三具尸体,眼神没有丝毫波动。他转而看向杜若,低声道:“走!”
两人迅速退离现场,回到驴车旁。
那里,一群依附过来的妇孺正依偎在火堆边取暖,有人隐约看见冯田和杜若提着明显沾血的腰刀从漆黑的树林里返回,吓得赶紧闭上眼,低下头,不敢多看,也不敢多问。
冯田拿出布,就着雪水,仔细地将刀上的血迹擦拭干净。杜若松了口气,低声哼道:
“哼,原本还发愁找不到好机会下手,生怕动静太大惹来麻烦。没想到这几个畜生自己先狗咬狗,居然偷偷摸摸想活埋了李善才,倒是给了我们天赐良机。”
冯田将擦得锃亮的刀收回鞘中,接口道:“若不是他们自己做贼心虚,选在这种偏僻地方偷偷行事,我们也不会如此顺利得手。”
他看了看天色,“你去车厢里睡一会儿。”
杜若点点头,听话地钻进了车厢里。冯田则将弓箭和腰刀放在手边,独自坐在火堆旁,添了几根柴火。
跳跃的火光不仅照亮了驴和车厢,也将不远处那群瑟瑟发抖的妇孺笼罩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