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古城墙,如同一位沉默的巨人,用厚重的砖石怀抱着一城烟火。归处民宿,便坐落在南门内城墙根下,一处闹中取静的老院子里。青砖灰瓦,飞檐翘角,几株老石榴树伸展着虬枝,在冬日的天空下勾勒出静谧的剪影。
然而,这份静谧在陈长安一行人抵达时,被一种无形的紧张感取代。
晓芸——苏青瓷一手带出来的民宿管家,一个眉目清秀、办事利落的姑娘——快步迎了出来,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焦虑。
“苏姐,陈总,你们可算回来了!”她压低了声音,“今天上午来了两拨人,一拨说是法院的,来送文件,态度倒还算客气,但另一拨…像是记者,又不太像,围着民宿前后拍了好多照片,还拉着客人问些奇怪的问题,问我们是不是用了什么有产权纠纷的工艺品,问苏姐你的背景…”
苏青瓷拍了拍晓芸的手背,声音依旧温和:“别慌,晓芸。文件呢?”
“在书房。”
一行人快步走进民宿主院。这里与其说是民宿,不如说是苏青瓷经营的一个小型文化空间。前院是接待和茶室,布置着她从各地淘来的老物件,墙上挂着秦望舒帮忙甄选的拓片,博古架上错落摆着老陈窑口的试烧品和小军的木雕小样,处处透着主人的巧思与深厚的文化底蕴。后院才是客房,保留了老西安四合院的格局,安静雅致。
书房里,那份法院的诉前保全裁定书静静地躺在桌上。白纸黑字,要求对“归处民宿”及其附属工坊、“陈氏龙窑”的相关资产进行查封,理由是“防止因涉嫌侵权行为造成损失扩大”。
陈长安拿起裁定书,快速浏览,眼神冰冷。
“林薇的动作,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快。”秦望舒拿起随裁定书送达的起诉状副本,扫了一眼,“她指控我们非法获取并使用其‘注册专利’的釉色配方,证据…哼,倒是附上了几份他们所谓的‘专利证书’和‘研发记录’,倒打一耙。”
唐乐知气得脸颊鼓鼓:“太无耻了!明明是他们偷了陈爷爷的配方!”
“法律上讲,谁先注册,谁在程序上就占优势,尤其是在对方拿不出更早的、完整的独立证据链之前。”陈长安放下裁定书,看向苏青瓷,“异议申请必须立刻提交,同时,我们要主动出击。”
“如何出击?”苏青瓷问。她已走到窗边,望着院子里那株落光了叶子的老石榴树,目光沉静。这里是她的“归处”,是她一砖一瓦、一草一木营造起来的心血,绝不容许任何人玷污和夺走。
陈长安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望着窗外坚实的古城墙:“她不是想要舆论吗?我们就给她舆论。望舒,你以‘归处’文化和长安大学联合项目的名义,准备一份公开声明,陈述老陈釉色的历史渊源和我们所掌握的被窃取证据,不点名,但指向清晰。同时,邀请几家可靠的媒体,明天上午,就在这院子里,我们开一个小型的媒体见面会。”
秦望舒立刻领会:“明白。我会把握好分寸,既陈述事实,又不至于落下攻击竞争对手的口实。”
“乐知,”陈长安转向唐乐知,“你的任务是‘守家’。安抚好现有的客人,确保民宿正常运营,不能自乱阵脚。同时,留意任何可疑人员,特别是试图接触我们客人和员工,打探消息的。”
“交给我!”唐乐知握了握拳,努力让自己的笑容显得和往常一样有感染力,“保证咱们的大本营固若金汤!”
“安邦,”陈长安最后看向赵安邦,“老陈窑口那边,增派人手,确保万无一失。同时,你动用所有本地人脉,盯紧王天宇和云隐在西安的一切动向,我要知道他们接下来每一步棋会落在哪里。”
“放心!我让那帮小子二十四小时轮班,一只陌生的苍蝇都别想飞进窑厂!”赵安邦拍着胸脯保证,胖脸上露出狠色,“王天宇那龟孙,我早就想收拾他了!”
分工已定,众人立刻散去,各自忙碌。
书房里只剩下陈长安和苏青瓷。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城墙巨大的阴影缓缓蔓延,将小院笼罩其中,更添几分厚重与肃穆。
“害怕吗?”陈长安轻声问。
苏青瓷转过身,逆光中,她的侧脸轮廓柔和却坚定:“有点紧张,但不害怕。”她抬手,轻轻抚过书桌上一个冰裂纹青瓷笔洗,指尖感受着那凹凸起伏的触感,“烧窑的时候,最怕的不是火旺,而是火候不到,或者心浮气躁,投错了柴。现在,火已经烧起来了,我们唯一要做的,就是稳住心神,看好火候,适时投柴。”
她抬起眼,看向陈长安,眸子里映着晚霞,亮得惊人:“我相信,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这片土地认可的东西,不是几张纸、几句诋毁就能抹杀的。”
陈长安心中一动,握住她抚摩笔洗的手。她的手微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还记得我第一次来这里吗?”他问。
苏青瓷唇角微弯:“记得。那天也像现在一样,有夕阳,你站在院子里,看着城墙,说‘这里很安静’。”
“那时我以为,安静是因为远离喧嚣。”陈长安握紧她的手,目光投向窗外那堵沉默的城墙,“现在我才明白,这种安静,是因为有它在那里。千百年来,它见证了太多风雨飘摇,王朝更迭,但它始终都在。它告诉我们,只要根扎得深,基打得牢,再大的风浪,也摧不垮真正的‘归处’。”
夜色渐浓,古城墙上的灯笼次第亮起,如同一条璀璨的光带,守护着城内的万家灯火。
归处民宿的书房里,灯也亮了一夜。
秦望舒伏案疾书,措辞严谨的声明初稿已成。唐乐知穿梭于客房之间,用她特有的热情安抚着些许不安的客人,并巧妙地将试图打探的“记者”挡在门外。赵安邦的电话此起彼伏,调动着他庞大的“江湖”关系网。
陈长安和苏青瓷则与赶来的律师团队详细商讨着应对策略,分析着“朱雀计划”证据如何在法庭上发挥最大威力,以及如何应对可能出现的各种突发情况。
小军没有参与这些复杂的谋划,他一个人默默去了后院的工坊。那里有他的一方天地,堆放着各种木料和工具。他打开灯,拿起刻刀,对着一段沉默的胡杨木,却久久没有落下。巴黎的经历,归途的沉思,父亲的影子,老陈的期望,团队的危机……所有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涌,最终都沉淀为手中刻刀的力量。他开始雕刻,不再是具体的物象,而是某种情绪的流淌,力量的轨迹。
夜深了。
晓芸端来了宵夜,是热气腾腾的羊肉泡馍。浓郁的香气驱散了些许疲惫和紧张。
众人围坐在茶室,暂时放下手头的工作,默默吃着这家乡的味道。
“明天,”陈长安放下碗,目光扫过每一张或疲惫、或坚定、或担忧的脸,“可能会很艰难。林薇绝不会坐视我们反击,她一定还有后手。”
“兵来将挡。”苏青瓷轻轻掰开一块馍,声音平静如水。
秦望舒推了推眼镜:“事实和证据站在我们这边。”
唐乐知用力点头:“我们这么多人在一起,不怕她!”
赵安邦咕咚喝了一大口汤,一抹嘴:“干就完了!”
小军从后院工坊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刚刚完成粗坯的木雕,那形状抽象,却仿佛蕴含着一种挣扎向上、破土而出的生命力。他没有说话,只是将木雕放在了茶桌中央。
所有人都看着那尊粗犷而充满力量的木坯,仿佛看到了他们自己,看到了“归处”的精神。
陈长安深吸一口气,古城墙下冬夜清冷的空气沁入心脾。
“那就让所有人看看,”他站起身,走到院中,仰望星空下巍峨的城墙轮廓,声音沉稳而有力,“在这长安城里,什么是真正的——归处。”
城墙沉默,以其千年的厚重,见证着又一场风雨的到来。而墙根下的这方小院,灯火通明,已然做好了迎接黎明,以及黎明后所有挑战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