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狼队大获全胜的消息,如同强劲的春风,迅速吹散了笼罩在北疆上空的些许阴霾。王贵及其麾下不仅得到了丰厚的赏赐,更赢得了全军上下的尊重。杨延昭顺势将“猎狼队”正式编入宣抚使司直属,命名为“锐士营”,专司应对小股精锐渗透、侦察、反刺杀等特殊任务,王官复原职,领营指挥使。此举既安了老部下的心,也向所有人展示了其赏罚分明、用人不疑的气度。
张耆在公开场合对此次胜利表示了祝贺,言辞恳切。但私下里,他明显加快了动作。孙敬被其提拔为制置副使衙门下的参军,负责协助核查部分军械账目,地位虽不高,却有了接触更多核心信息的机会。同时,张耆以“整饬边备、核实军额”为由,向杨延昭提出,希望派员参与对各军寨兵员的点校工作。
这是一个极其敏感的要求。点校兵员,意味着要核实各军实际员额,防止“吃空饷”,这本是朝廷监控军队的常规手段。但在北疆这个特殊环境下,各军为应对频繁战事,往往保有少量不在正式员额内的“效用”、“敢战”等预备兵力,这些人的粮饷有时来自地方筹措或战争缴获,若严格按朝廷员额点校,必然会产生矛盾,甚至可能被曲解为杨延昭“私募兵马”。
杨延昭深知其意,却并未直接拒绝。他召集杨延光等心腹商议后,同意了张耆的请求,但提出了两个条件:第一,点校需由宣抚使司与制置副使衙门共同派员进行,以确保公正;第二,点校范围仅限于驻防定州及周边的主力野战部队,边境前沿及执行特殊任务的军寨(如锐士营)暂不列入,以免影响防务。
这是一种有限的妥协,既满足了朝廷(或者说张耆)监督的诉求,又守住了核心防务的底线。张耆似乎也见好就收,接受了这个方案。一时间,定州城内,双方派出的官员组成数个点校小组,奔赴各军营寨,表面上形成了一种“合作共事”的奇特局面。
然而,就在杨延昭忙于应对内部制衡、整军经武之际,来自东南沿海的一则紧急军报,如同一声惊雷,炸响在看似平静的朝堂与北疆!
军报来自登州(今山东蓬莱)!辽国南京留守耶律隆庆,竟派遣大将萧挞凛,率领一支由百余艘海船组成的舰队,载精兵万余,跨海而来,突袭登州外海的沙门岛(今庙岛群岛)!岛上宋军水寨被焚,守军寡不敌众,几乎全军覆没!辽军舰队继而威胁登州、莱州沿海,烧杀抢掠,山东震动!
跨海远征!这是自宋辽交战以来,从未有过的战法!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在北方的陆路防线,谁也没想到,辽人竟然会扬帆出海,从宋国防备相对薄弱的海疆,狠狠插上一刀!
消息传到汴梁,举朝震惊!赵恒在朝会上气得摔碎了茶盏,厉声质问枢密院和沿海军州为何毫无防备!王钦若等人也是瞠目结舌,他们算计了北疆,算计了西线,却独独漏算了茫茫大海!
“跨海而来……耶律隆庆,好大的手笔!”杨延昭接到军报时,亦是心头巨震。他瞬间明白了之前康保裔密报中那句“动向指向海边”的含义!耶律隆庆根本不是在策划一次普通的边境骚扰,而是在下一盘大棋!他利用了大宋“重陆轻海”的思维定式,出其不意,直捣软肋!
“太尉,辽人此计甚毒!”杨延光面色凝重,“登莱一带,乃漕运咽喉,财赋重地,若被其长期蹂躏,甚至占据岛屿作为据点,后果不堪设想!而且,此举必将牵制我大量兵力布防沿海,北疆压力骤增!”
杨延昭走到巨大的疆域图前,目光从登州沿海,一直向北,掠过渤海湾,最终落在辽国的南京析津府。一条清晰的海上攻击路线,在他脑海中浮现。
“耶律隆庆此举,一在劫掠财富,提振其国内因莫州之败而低落的士气;二在试探我沿海防务,寻找可乘之机;这三嘛……”杨延昭眼神冰冷,“恐怕也是为了牵制。若我大军驰援登莱,则北疆空虚,他未必不会在北线再起烽烟!”
“那我们该如何应对?是否上奏朝廷,请求派兵增援登莱?”一位幕僚问道。
杨延昭沉吟不语。派兵增援是必然的,但派谁去?派多少?北疆的兵力本就捉襟见肘,若分兵过多,万一辽军从陆路南下,如何抵挡?而且,跨区域调兵,涉及粮草后勤、指挥权限等一系列复杂问题。
就在这时,一名亲卫匆匆入内,呈上一封密信:“太尉,康将军八百里加急密信!”
杨延昭立刻拆开。康保裔在信中除了通报辽军跨海袭击的详细情况外,还提供了一个极其重要的情报:据他在辽国内部的可靠线报,此次跨海远征,并非耶律隆庆一时兴起,而是经过了长达数年的准备。辽国近年来一直在暗中建造海船,招募熟悉海况的汉儿、女真水手。而促成此事,并与耶律隆庆往来密切的“南朝某贵人”,极有可能……与江南的某些海商巨贾有关!那些海商,似乎通过某种渠道,向辽国提供了宋军沿海布防图以及部分航海技术支持!
“江南海商……南朝某贵人……”杨延昭眼中寒光爆射!他终于将所有的线索串联了起来!
为什么耶律隆庆能如此精准地找到宋军沿海防务的漏洞?为什么他能组织起一支堪用的舰队?背后果然有内鬼!而且这内鬼的能量,远超他的想象,不仅能影响到朝堂,甚至能将手伸到万里之外的江南海商那里!这绝不是一个王钦若能够做到的!
“好一个‘联夏制宋’!好一个‘内外勾结’!”杨延昭猛地一拍桌案,声音中充满了压抑的怒火,“他们这是要断我大宋的根基!”
书房内一片寂静,所有人都被这惊人的内幕震住了。
“太尉,我们……”杨延光看向杨延昭,等待他的决断。
杨延昭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局势虽然危急,但也并非没有转机。辽军跨海远征,看似凶猛,实则也有其致命弱点——补给困难,后援不易。只要应对得当,未必不能将其击退。
“立刻做三件事!”杨延昭沉声道,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沉稳和决断。
“第一,以八百里加急,向朝廷上奏,详陈辽军跨海袭击之危害,并附上康将军密信内容(适当模糊信息来源),提请朝廷彻查沿海防务泄密及内通外敌之事!同时,建议朝廷急令两浙、福建水师北上增援,并严令登莱各地坚壁清野,固守待援!”
“第二,以枢密副使、河东河北宣抚使之名,行文山东东西路安抚使司,准其便宜行事,协调登莱军民事宜,并准其调用北疆沧州、霸州等地部分预备兵力,协助沿海防御,但严禁浪战!”
“第三,”杨延昭目光锐利地看向杨延光,“你亲自挑选五千精锐,多配弓弩,即刻秘密南下,驻防沧州!对外只宣称是例行换防。你的任务,不是去海边与辽军水师硬拼,而是防止辽军从海上登陆,袭扰我河北腹地!同时,严密监控沧州至海边一线,若有可疑人物与辽军暗通消息,一经发现,立斩不饶!”
“是!”杨延光凛然领命。
“还有,”杨延昭叫住他,压低声音,“让我们在江南的人,动起来。查!给我狠狠地查!到底是哪些海商,如此胆大包天!背后又是谁,在给他们撑腰!”
“明白!”
命令一道道发出,整个宣抚使司如同精密的机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
杨延昭独自走到窗边,望着东南方向。海隅惊雷,炸响的不仅是登州的海岸,更是整个大宋看似稳固的江山。他原以为主要的对手在北方草原和汴梁朝堂,没想到,真正的致命威胁,可能来自东南海疆和内部的蠹虫。
“江南……海商……”他喃喃自语。那个繁华富庶、被视为国家财赋根本的地方,竟然隐藏着如此巨大的隐患。这背后的水,恐怕比北疆的浑河还要深。
他感到肩上的担子前所未有的沉重。北疆的烽火未熄,西线的威胁犹存,如今东南海疆又起波澜,而朝堂之内,还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等着他出错。
这场席卷整个帝国的风暴,已然来临。而他,杨延昭,能否在这惊涛骇浪中,稳住这艘巨轮的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