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曜20年的早春，洛阳城天不亮，就一片繁忙。
“柳嫂子，我又给你带客人来了！这五位是专门来喝你的胡辣汤的！”
炸油饼的柳云忙笑道：“好，谢谢婶子，快坐下，天凉，喝点热的暖暖身子。”
婶子摇头笑道：“我就不吃了，把他们带过来，我还要回去干活呢。”
她是在洛阳客栈干活，这是洛阳第一家允许外来人在洛阳住宿吃饭的商业场所。
五个从南边赶路来的愣头青看着这拥挤热闹的早餐铺子，都没地落脚。
还是带他们来的客栈阿姨拉着他们，去找了一张客人很快就吃完的桌子等着，等人一走他们立刻坐上，店里伙计也很快过来撤下碗筷，擦干净桌子，问他们要什么。
新来的几个看墙上什么菜单都想吃，经验丰富的伙计干脆道：“我娘的胡辣汤是招牌，我们家油饼油条和撒子也是一绝，茴香包子也好吃，给您几位一人一碗胡辣汤，其他在各上一样小份的，几位看着如何？”
第一次来的年轻人们同意了，活计麻溜下去，很快端着个大托盘，把早餐全都一一摆好。
五个年轻人颇为新奇地看着这一切，尝试性地开始吃一点，接着开始风卷残云。
等到五人都吃了个饱，这时间其他客人也不多了，五人这才安心坐着，开始聊天。
“洛阳繁华，真是百闻不如一见，连个用早饭的地方，都如此热闹。”
“我们南边，这种‘小商业活动’那确实不多。”
“这胡辣汤真香，里头的东西怎的这么多。”
“胡椒如此昂贵之物，不想在洛阳一家小店，都能如此大方的用。”
收拾碗筷的伙计笑了，说道：“胡椒是金贵，不过自从启曜18年，洛阳到敦煌的铁路修好，西域的东西几天就能到我们洛阳。
这金贵的胡椒，在我们洛阳农学家们的研究下，早就产的又多又大，我们店这才能这么大手大脚用。”
这几个一看就是来洛阳备考，家里不差钱的外地人，伙计这几年见多了。
在洛阳人口破了五十万，不缺各种劳工后，洛阳开始拿出一些铺面，鼓励一些做点小生意。
只要有想法，就申请看看，开什么铺子都可以，挣得工分或者洛阳币都是自己的，就是没有了每天的劳动工分而已。
保守的人大多还是选择跟随洛阳的安排出工，有那家里人多的，才敢试着申请来干一干。
柳云就是丈夫和儿子都能劳动，她这才大着胆子试一试做早餐店，没想到就把铺子直接申请下来了。
后来大家发现，只要是做吃食的铺子，那都很好申请，前三个月租金免费，后面开始要给洛阳租金，税就包含在租金里。
柳云最开始是卖油条，因为洛阳不缺油了，她炸的油条又大又香，但为了让人能吃着不噎，也卖豆浆和汤羹。
后来她觉得蛋花汤太清了，早上吃汤营养不够，就往里面丢点豆腐干粉条和蔬菜，果然卖的好了。
就是这料一朵，就容易沉到下头，打汤和喝汤都要搅和，她想起了曾经在超市买过的藕粉，立刻有了灵感，开始往里加淀粉水，果然这汤更浓稠了，料也不易沉底了。
靠着这锅汤和油条，她早餐铺子的名声越来越大。
某天早上，小白也带人一起来光顾光顾，看到汤后，连夸柳云天生的早餐人，现场拿出一罐子白胡椒粉，让柳云倒进汤里。
那天的汤，所有食客无不夸赞。
从此柳云早餐店的胡辣汤彻底固定，她的固定食客里也多了个小白。
后来生意越做越好，隔壁做不下去的豆浆铺子也被柳云申请下来了，丈夫张平和儿子张欣也一起来帮她。
每天她熬汤，炸饼炸油条，丈夫帮她和面备料，儿子做伙计，一家人分工明确，名气也越来越大，甚至还上过洛阳日报。
从韦家坞堡里无依无靠，生孩子都没有一块襁褓的流民，到现在洛阳早餐店一霸，柳云一家的生活一直都是忙忙碌碌，但是现在忙碌的回报很多很多。
五个外来者吃了早饭，挺着肚子开始逛洛阳。
现在洛阳城里的商铺也开始收洛阳币了，只是用洛阳币购买，单人单次能买的商品数量有限制，不让大规模囤积，大型对外商业，走的还是神都市场。
物以稀为贵，越是这样，外面人反而越觉得洛阳本地人的东西好，来洛阳考试或者念书的学子，平时和家里联系，都被安排帮忙买这个买那个寄回家。
不知不觉间，洛阳城竟然也有了不少代购业务。
这五个人也有家里给的代购任务。
能这么早就来洛阳，他们家里自然不缺钱，只是有了以前考生的前科，为了防止孩子来了洛阳被花花世界迷了眼，家里给的钱也开始严格起来了。
见此情景，洛阳银行赶紧推出学生储蓄业务，家长可以一次性储存一笔钱，银行按月来发给学生。
他们的家长也办了学生储蓄，现在他们身上还有一笔洛阳币，都是给家里采购买东西的。
洛阳的商业街经过二十年也发展起来了，除了大家都爱去购物的超大商场，服装、文具、五金、自行车这些，已经从超市里挪出来单开店铺了。
加上现在大家自己开的美食铺子、茶楼，小手作，热闹的不得了。
五个人都拿出出门前家里给的清单开始采购，什么洛阳人用的卫生纸、牙膏、漱口水、护肤品，洛阳限定款的一些印刷书籍，全新款式的超贵自行车……
有人忍不住吐槽道：“洛阳这里的地，都是又硬又平的马路，这种路才合适骑自行车，你说我大哥干嘛非要买。”
同伴安慰他：“为了买个车，特意铺上一大块平地，不过你家有钱，奢就奢点吧。”
另一个同伴也有采购自行车的任务，他苦哈哈道：“我家里也就青石砖地，虽然平，但家里那点位置，肯定不够我爹骑的，回头他要是骑出去，车子坏了，肯定是我来给他在洛阳采购零件，还要回去给他修……”
售货员微笑着上来，介绍道：“几位客人，我们这是山地越野自行车，听名字就知道，专为山野交通条件不变的地形设计的，不会骑两次就坏……”
为了不被当做土包子，此刻听则售货员介绍的五人，听两句就点点头，然后被售货员带着看了店里一半的自行车，痛快的付账让他们打包寄送。
其实也不那么痛快，但是人出门在外不能露怯。
服务员高高兴兴地拿出寄货单子让他们填，看见收货地址是建康，露出了然的神情。
也就只有建康的权贵们，才有来买这些东西。
非洛阳领地的人，条件一般，也不会特意跑到洛阳来购物，搭上火车来玩那都做不到，更别提是来买自行车了，连代购他们都没这个条件做。
花了一天的时间，五个人在商业中心来回逛，把家里人要的东西都买了后，也没忍住，给自己买了几双鞋子。
洛阳的衣服胜在颜色鲜亮图案多，但论织造工艺和穿上身的精细程度，他们还是爱穿家里定制的丝绸衣服。
但洛阳的鞋子，那是质量远超布鞋、皮靴、木屐这些，包裹的脚舒舒服服，下雨天也不会湿脚，款式颜色多样，好看又好穿。
填寄货单子填的手都酸了众人，提着购物袋，看着太阳落山，街道上亮起灯光。
哪怕他们也学了洛阳的基础知识才来考试，但亲眼看见电能有如此作用，大家还是会感觉震撼。
他们搭上电车要去自己落脚的客栈，这会车上人也多了，有结束工作的大人，放了学的学生，还有不少如他们一般出来玩的新人。
他们在拥挤的车上，还能听见不少人说话。
“今年可是我们洛阳建城第二十年呢，你们说，今年冬至和过年，得该有多热闹啊！”
“第十年的时候，咱们也是富裕了，在洛阳好几个地方办饺子自助，第一次让大家敞开肚子吃东西，今年，可能换成煎饼？”
“为什么不是面条，面条多好吃啊！”
“你喜欢吃，我不喜欢，我就喜欢煎饼。”
这是结束工作的人造讨论的，下了班他们就不在外说工作上的事，尽都说些吃吃喝喝，引得车上其他人也跟着加入讨论。
而学生们，烦恼的事情只有学习。
一个孩子唉声叹气，“又没及格，我真怕晚上回家吃的比来福还差了。”
同学安慰他：“别担心，咱实在读书读不下去就算了，一起去职校，挖掘机和拖拉机咱不会修，可以学开啊！”
“先生也说了，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地方，只是要我们自己多尝试，多寻找。我们还这么小，去职校还能有三次选方向的机会呢！”
“洛阳大学有先生教课，咱们职校也有啊，学成了都是养活自己，给社会服务，谁还比谁高贵了？”
五个人在家里都是看报读书，只知道洛阳的基础教育和高等教育，不知道洛阳职业教育，听见这些，都纷纷竖起耳朵。
原来洛阳还有职校这种东西啊！
听听，洛阳大学是招收综合高素质人才或者单科极其优秀的天才，都是掐尖进去，以后所有工作都服务洛阳，听从洛阳安排的。
职校要求倒是宽泛，适当收一些学费，里头更是什么都教，连做饭、木工、绣花这些都教。
听这些学生的意思，进去是先被分配学东西，后来看学生意愿和个人天赋，不合适还能去学别的。
这些内容听得外来者们心中五味杂陈。
虽然这话可能是傲慢了些，但他们这些人，确实是没有什么选择的权利，从小到大更没有什么听过这种“不行就换”，“慢慢试”这种话。
仔细想来，洛阳需要的人才一直在培养，种田都不需要多少人和牛了。
巨大的机械代替了传统工作，城外还留着十几亩地，是让洛阳新一代从小到大必须要去体验几次传统耕作方式，大部分的洛阳人，都已经不需要种田了。
之前那些农业队里农人，也没有丢失工作，他们被编入进农业研究队，跟着一起去试验田做更精细的活。
洛阳大量新生代识字断文，比外面人都更识礼些，也不用操心生计，能去学自己喜欢的东西，以后要么被洛阳安排干活，要么去做自己喜欢的事。
“实在是自由啊。”
从电车上下来后，有人如此感慨。
他们是必须要考上洛阳大学，然后想方设法在洛阳混出个名堂，加入洛阳籍，以后如果洛阳把北方消化后，往南拓展，他们家里也能北上有个照应。
他们要是没考上，那就只能被派遣去南边开拓家族了，除非你是家里嫡长子，或者要承宗的未来族长。
出来之后，没考上就留在洛阳的也不是没有。
之前第一批考生里，就有那来了洛阳天天玩的，手里的钱花完了就继续往家里写信要，要得到就花，要不到了就地加入洛阳，赚赚工分，继续玩，至于家族的任务，那是彻底不管了。
以为他死了的家族还特意派人来洛阳找，结果发现家里的贵族郎君在洛阳甚至都结婚生子，做上了倒插门女婿，甚至平时偶尔干干活，大部分时间靠平民妻子和岳家养活。
这事实在过于让人惊骇，以至于这位大哥直接被家族除名，这家子也在建康闹了个大没脸，从此闭口不谈这位不孝子孙。
这人因为干的事情太出名了，导致于后面的考生都被家里严格限制花销，只能每个月走学生账户拿钱，出去也都安排了人盯着，绝不让他们在外任性妄为。
这个经典案例，也让东晋士族反思了一下，认为他们长久以来的家族教育确实是有大问题，还是得重新捡起责任、孝悌这种东西的。
不教这些，只让孩子重家族，人家可以自己出去重开一宗，也能给人做倒插门，没一点责任心和担当精神。
想想他们这些人未来不知如何的命运，有人苦笑一声。
“我曾经也骂那位任性妄为，丢进家族的脸，现在看来，他是无事一身轻，在洛阳舒舒服服已经成家立业，洛阳之外无牵无挂……”
日子不知道有多快活。
有人小声安慰道：“咱们家里……也要不了多少年了。”
谁都知道洛阳是要一统天下的，早晚的事而已。
大家对视一眼，忽然都一起露出个无奈苦涩的笑容。
“莫想这些了，莫想了，还是想想我们明天的备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