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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公寓,艾文反锁了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许久都无法驱散那股从地下书库带回来的、浸入骨髓的阴冷。寂静之民无面的凝视,深渊中无形的低语,还有石壁上那句“看见,即被同化”的警告,如同梦魇般在他脑中盘旋。

他活了下来,但某些东西似乎改变了。他看着自己的双手,总觉得指尖残留着触摸那本黑皮书和石壁刻痕的冰冷触感,甚至隐约能闻到那股甜腻腥腐的气息。

他的目光落在那个锁着黑皮书的抽屉上。那本书是关键。它不仅是从内部打开书库大门的“钥匙”,其本身也蕴含着秘密。他之前无法翻开它,但现在呢?从地下书库出来后,他与这本书之间,似乎建立了某种微弱的、令人不安的联系。

他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打开抽屉。黑皮书静静地躺在那里,封皮的黑色仿佛更加深邃。他犹豫了一下,伸出手,再次尝试翻开。

这一次,书页没有完全抗拒。在他指尖触碰到书页边缘时,一种微弱的吸力传来,伴随着一阵轻微的眩晕。他用力一掀——

书页翻开了。

没有想象中的文字,第一页是一片混沌的黑暗,但在黑暗中,浮现出一些模糊、破碎的画面,像是浸了水的胶片,伴随着嘈杂不清的声音碎片涌入他的脑海:

……一个年轻的、穿着旧式管理员制服的男人,正惊恐地看着社科区第七排书架,手中拿着一本黑色封皮的书,书脊上写着“编号:无”……画面闪烁……同一个男人,在昏暗的灯光下,用颤抖的手在某个书页上写下红色的字迹“它看见我了”……尖叫,奔跑,身后是密集的、如同无数纸张摩擦的声响……最后是绝望的、坠入无边黑暗的画面……

画面戛然而止。艾文猛地松开手,书页合拢,那股眩晕感和信息流也随之消失。他脸色苍白,呼吸急促。

那是……某个前管理员记忆的碎片?那个失踪的管理员?他看到了那本黑皮书,他写了红色字迹,他最终……坠入了地下书库?

这本书,能读取并储存接触过它、或者说,被它“标记”过的人的记忆?

艾文感到一阵恶寒。他想起自己也曾将这本书塞进书架缝隙,他也接触过它。那他的记忆,是否也有一部分被它窃取了?

他不敢再轻易尝试翻阅。但这个消息至关重要。这本书,或许是揭开图书馆部分谜团的关键,尤其是关于那些失踪者。

第二天傍晚,艾文再次踏入图书馆时,感觉更加不同。林馆长看到他,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递给他一张新的、打印着额外注意事项的纸条。

“认证后补充条例:”

“1.每周至少一次深入地下书库,进行‘噪音抑制’巡查,确保‘寂静核心’稳定。”

“2.若发现‘寂静之民’活动性增强或出现聚集现象,立即使用休息室柜内的银色铃铛。”

“3.警惕任何试图与你进行‘深度交流’的低语,保持意识清明。”

“4.你有权查阅部分‘受限档案’,位于四楼西北角密室(钥匙在前台左下抽屉)。”

“5.记住,你仍是整理员,你的职责是维持‘秩序’,而非探索‘根源’。”

新的规则,新的权限,也带来了新的责任和危险。“噪音抑制”?“寂静核心”?这些术语让他意识到,地下书库并非单纯的异常聚集地,它似乎需要一个脆弱的“平衡”,而他的工作,就是去维护这个平衡。

今晚,他没有立刻进行常规整理。他首先去了四楼西北角,用钥匙打开了那间从未进入过的密室。里面空间不大,只有几个文件柜和一个老旧的木质书桌。文件柜里存放着一些泛黄的档案袋,标签上写着日期和一些编码。

他抽出一份年代较近的档案,里面是几份事故报告和人员记录。他看到了关于那个失踪管理员的简短记录——“赵明,于x年x月x日晚班失踪,现场无打斗痕迹,仅发现社科区第七排书架有书籍错位,一本‘编号:无’的黑皮书遗失(后于x年x月x日被整理员艾文发现并处理)。”

处理?是指他塞进书架缝隙?艾文皱起眉头。记录语焉不详,刻意回避了关键信息。

他又翻看了几份更早的档案,发现每隔几年或十几年,都会有管理员失踪或精神失常的记录,原因大多含糊其辞,但总与“异常书籍”、“读者纠纷(闭馆后?)”或“意外”有关。这座图书馆的历史,似乎是用失踪和疯狂书写而成的。

离开密室,艾文开始今晚的常规工作。晚上八点左右,当他正在整理三楼社科区(他刻意避开了第七排)时,忽然感到一阵轻微的空间扭曲感。周围的书架轮廓似乎模糊了一下,灯光也闪烁不定。

他警惕地停下动作。这种感觉……和昨天进入地下书库入口时很像,但微弱得多。

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似乎站在一条从未见过的书架走廊入口。这条走廊夹在两排熟悉的书架之间,之前明明应该是墙壁的位置。走廊深处灯光昏暗,看不到尽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陈旧纸张和灰尘的甜腻气味,与地下书库如出一辙。

是空间折叠?还是某种……临时出现的异常区域?

他想起了那些关于图书馆内部结构不稳定的传闻。难道认证之后,他能感知甚至触发这些隐藏的区域?

他没有贸然进入。守则(包括补充条例)没有提及这种情况。他选择遵循最基本的原则:不接触,不探究,完成本职工作。他后退几步,那种扭曲感逐渐消失,那条多出来的走廊也如同海市蜃楼般隐去,恢复了原本的墙壁模样。

晚上九点半后,他再次走向安全通道。今晚的楼梯间似乎格外“活跃”。声控灯时亮时灭,在明灭的间隙,他几次瞥见墙壁上似乎有迅速隐去的、如同水渍般的污痕,或者听到远处传来并非自己脚步引起的、细微的摩擦声。

他甚至感觉到,有几次,当他走在楼梯上时,脚下的台阶数量似乎发生了变化,多了一级或少了一级,让他差点踩空。空间在这里变得不可靠。

他知道,这不是幻觉。这是他获得“权限”后,图书馆向他展示的更深层次的“真实”。这些扭曲的回廊和不稳定的空间,如同建筑的血管和神经,隐藏在正常的表象之下。

闭馆前,他再次确认所有灯光熄灭。这一次,三楼社科区的灯正常关闭。

锁好大门,走出胡同。夜风中,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不仅是身体上的,更是精神上的。他知道,自己正在一步步沉入一个巨大而危险的谜团之中。黑皮书中的记忆碎片,档案室里隐瞒的记录,还有图书馆内部扭曲的空间……所有这些线索都指向一个黑暗的真相。

而他,这个手持“安全认证”的整理员,似乎正被无形地推向那个真相的中心,去面对那座沉睡在图书馆地下的、由寂静和知识构成的……活着的深渊。

他的职责是维持“秩序”。但他越来越怀疑,这座图书馆本身的“秩序”,就是最大的异常。而所谓的“噪音抑制”,或许并非在保护外界,而是在喂养那个地下的“寂静核心”。

前路愈发扑朔迷离,而艾文知道,他已经无法回头。他必须更小心,更谨慎,同时,也要更主动地去拼凑那些散落在黑暗中的碎片,才能真正理解自己所处的境地,以及……找到可能存在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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