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下的透明小径在疯狂地崩裂、瓦解。
碎片落入下方狂暴的混沌漩涡,瞬间就被撕碎、吞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有一种作用于灵魂深处的、令人心悸的湮灭感。
艾文和莉娜在这条不断消失的道路上亡命狂奔,每一步都踩在虚无的边缘。前方那团光芒是他们唯一的指引,但在混沌气流的扭曲下,它仿佛在不断摇晃、变形,时而接近,时而遥远。
“快!快啊!”艾文嘶吼着,肺部如同风箱般拉扯,喉咙里充满了铁锈味。他紧紧抓着莉娜的手,几乎是拖拽着她前进。莉娜的脸色惨白如纸,眼神因为极致的恐惧和体力透支而有些涣散,全靠本能跟着奔跑。
咔嚓!
又是一大段路径在他们身后崩塌!混沌的气流如同巨兽的吐息,吹得他们身形不稳,几乎要坠落下去!
光芒越来越近!已经能隐约看到那似乎是一个相对稳定的、椭圆形的光门轮廓!
就在他们距离光门只有几步之遥,几乎要一跃而入的时候——
异变陡生!
那团稳定的光芒突然剧烈地扭曲、闪烁起来!光门的边缘变得参差不齐,仿佛信号不良的电视屏幕!一个熟悉的、扭曲的、充满了无尽怨毒和焦急的尖啸声,竟然从光门的方向隐隐传来!
是那个高跟鞋女人的声音!它竟然试图干扰甚至堵住这个“缝隙”的出口!
“不——!”艾文发出绝望的呐喊。
脚下的最后一段路径开始寸寸碎裂!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极其遥远之处的爆炸声,似乎透过混沌的屏障隐约传来!
紧接着,一阵强烈无比、但极其短暂的电磁脉冲般的干扰席卷了整个混沌空间!那扭曲的光门和女人的尖啸声如同被掐断的广播,瞬间消失了一刹那!
就是这一刹那!
光门恢复了稳定!
“跳!”
艾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拉着莉娜,向着那恢复稳定的光门,纵身一跃!
强烈的失重感和刺目的白光吞噬了他们所有的感官。
……
仿佛过去了很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意识如同沉船后的碎片, slowly 重新汇聚。
艾文首先感觉到的是冰冷、粗糙的触感——是沥青地面。然后是清晨时分清冽潮湿的空气,涌入鼻腔,带着青草和泥土的真实味道,彻底驱散了那甜腻腐朽的噩梦气息。
他艰难地睁开眼。
模糊的视线逐渐聚焦。
天空是灰蓝色的,东方天际泛着鱼肚白,黎明将至。他正躺在一条冰冷的水泥路面上。路边的杂草挂着露珠。远处,是那扇他无比熟悉的、锈迹斑斑的“奇妙时光乐园”的镂空铁艺大门。
他们出来了。
他们真的从那个噩梦般的乐园里出来了!
狂喜和难以置信的虚脱感瞬间席卷了他。他挣扎着想坐起来,却感到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尖叫抗议。
“莉娜?莉娜!”他急忙看向身边。
莉娜就躺在他不远处,也正缓缓睁开眼睛,眼神先是茫然,然后迅速被巨大的惊恐和不确定占据,直到她的目光聚焦在艾文身上,又看向周围熟悉又陌生的真实世界,泪水瞬间涌了出来。
“我们……我们出来了?”她的声音沙哑而颤抖,仿佛不敢相信。
“出来了……我们真的出来了……”艾文的声音同样沙哑,他试图露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两人挣扎着互相搀扶站起来,环顾四周。他们正处在乐园大门外不远处的路边。乐园内部依旧死寂一片,被清晨的薄雾笼罩,如同一个巨大的、沉默的坟墓,完全看不出昨夜那恐怖沸腾的景象。
那扇大门,仿佛一道界限,将两个世界彻底分开。
就在这时,艾文注意到乐园大门旁边的那个临时棚亭——昨天早上他签署免责协议的地方——此刻竟然亮着微弱的光!
一个佝偻的身影正站在棚亭外,背对着他们,仰头望着乐园的方向,手里似乎拿着一个类似遥控器的东西。
是那个看门的老大爷!
艾文和莉娜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不定。这个老人……他到底是什么人?
似乎听到了他们的动静,老人缓缓地转过身。
他的脸上依旧是那副浑浊疲惫的样子,但眼神却似乎比昨天锐利了许多,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关切,有疲惫,有一丝如释重负,甚至还有……深深的悲哀。
他的目光在艾文和莉娜身上扫过,特别是在他们狼狈不堪、沾满污迹的衣服和惊恐未定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最后落在了艾文依旧紧紧攥着的右拳上——那枚冰冷的“钥匙”轮廓清晰可见。
老人微微点了点头,仿佛确认了什么。
“看来……你们用了‘卡尔文’的最后遗产。”老人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少了几分漠然,多了一些沉重。
“卡尔文?”艾文一愣。
“那个你们口中的‘老疯子’。”老人叹了口气,指了指乐园,“他曾经是这里的首席工程师,也是最后一个试图关闭它……而不是仅仅‘管理’它的人。”
管理?艾文猛地想起那些规则,那些红黄制服的工作人员……难道……
“昨晚……最后的爆炸声……”艾文试探着问。
老人举了举手中那个像是老旧遥控器的东西:“总电闸的过载短路保护器……或者说,我私下加装的一个小玩意儿。能制造一次强力的脉冲干扰。只能在最关键的时候用一次,而且会烧掉大半的老旧线路。”他看了一眼乐园,“‘它们’……尤其是那些依靠特定频率‘显形’的东西,会暂时被干扰……给你们争取了零点几秒的时间。”
是老人救了他们!在最后关头!
“您……您到底是谁?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莉娜忍不住问道,声音依旧带着恐惧。
老人沉默了一下,目光再次投向那死寂的乐园,缓缓说道:“我是这里的‘守门人’。或者说……‘看守’。负责确保‘它’大部分时间保持在‘规则’内运转,尽量减少……外溢。”
“它?规则?外溢?”艾文感到一阵寒意。
“这个乐园……很早以前就‘活’过来了。”老人的话石破天惊,“不是鬼魂,不是怪物……是一种更古老的、基于强烈情感和认知扭曲……混合了早期实验性沉浸式科技产生的……‘场’?或者叫‘领域’?我们也没完全弄明白。”
“它以恐惧、欢乐(扭曲后的)、秩序和混乱为食。那些规则,一部分是为了限制它,一部分……也是为了喂养它。”老人的声音充满了疲惫,“红色、黄色、广播、、摩天轮……都是它的一部分,或者说是它影响现实的‘接口’和‘触手’。”
“那些工作人员……”
“大部分是早期被困消失的游客和员工……被‘它’同化,成了规则的一部分。少数……像我这样的,还保持着部分清醒,负责‘维护’。”老人指了指自己蓝色的制服,“蓝色,是‘看守’的颜色。但我们能做的很少,只能尽量引导,减少伤亡。像昨晚那样直接干预……是极大的冒险。”
艾文和莉娜听得脊背发凉。原来那些规则背后,是如此恐怖而绝望的真相!
“卡尔文工程师……他发现了更深层的东西,试图彻底关闭核心,结果失败了……自己也半疯了,只能躲在下面,留下那些警告和……最后的钥匙。”老人看着艾文手中的“钥匙”,“那东西……能短暂地打开一个通往‘它’逻辑核心之外的缝隙,一个‘它’无法完全控制的漏洞。但机会只有一次,而且极其危险。”
“为什么是我们?”艾文问道,“为什么选中我们?”
“不是选中。”老人摇摇头,“是每一个进入的人,都有微乎其微的机会。大部分人迷失了,成了‘它’的养料。极少数像卡尔文那样的人,找到了对抗的方法,但也无法离开。而你们……你们足够幸运,也足够聪明(或者说 desperate enough),抓住了卡尔文留下的线索,并且……在最后关头,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他指的显然是那个“非愿之愿”。
“陈述最深的恐惧……逆转祈愿……”艾文喃喃道。
“是的。‘它’的逻辑基于扭曲的愿望和恐惧。你越渴望什么,越害怕什么,就越容易被它捕获。只有用最极致的、悖逆它期望的‘抗拒’,才能暂时撕裂它的规则。”老人解释道,“但这极其危险,一旦失败,或者你的‘抗拒’不够纯粹,立刻就会被反噬。”
现在回想起来,每一步都是在万丈深渊上走钢丝。
“那……现在呢?”莉娜看着安静的乐园,“它……会被关闭吗?”
老人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关闭?不。那次脉冲干扰,只是暂时打乱了它的节奏,烧毁了一些老旧的‘接口’。它会慢慢修复,甚至可能变得更……‘聪明’。我只是为你们争取了时间。这个乐园……只要还有关于它的传说,还有好奇和恐惧存在,只要那个核心还在……它就会一直‘开放’下去。”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艾文和莉娜。他们付出了如此巨大的代价,却只是侥幸逃生,根本无法改变这个恐怖之地的本质。
“那其他人呢?”艾文想起那个被黄制服引走的女孩,想起日志里提到的无数被困者。
老人沉默地摇了摇头,浑浊的眼睛里那丝悲哀更加浓重:“大部分……都已成为‘它’的一部分。这是……无法改变的代价。”
气氛变得沉重而压抑。黎明的光线逐渐增强,驱散着夜色,却驱不散人心头的寒意。
“离开这里吧。”老人最终开口说道,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沙哑和漠然,仿佛刚才那短暂的交流和情绪流露耗尽了他的力气,“永远不要再回来。也不要再对任何人提起这里的细节。遗忘……是对你们最好的保护。”
他转过身,慢慢走回那个破旧的棚亭,背影佝偻而孤独。
“那您呢?”艾文忍不住问道。
老人的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
“我?我是‘守门人’……这是我的‘规则’,我的‘选择’。”他的声音飘散在清晨的冷风中,“总得有人……看着这道门。”
说完,他走进了棚亭,关上了门,仿佛融入了那片阴影之中。
艾文和莉娜站在原地,久久无言。
阳光终于突破了地平线,金色的光芒洒在大地上,也照亮了“奇妙时光乐园”那破败的大门。但在阳光下,那座乐园非但没有显得温暖,反而更加透出一股诡异和死寂,仿佛一个画错了妆容的小丑,在光天化日下沉默地注视着世界。
他们转过身,相互搀扶着,沿着来时的路,一步一步,远离这个噩梦之地。
脚步踉跄,身心俱疲,但有一种重获新生的虚幻感。
走出去很远,艾文下意识地摊开手掌。
那枚冰冷、扭曲的“钥匙”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在晨曦下泛着黯淡的、非金属的奇异光泽。
它没有像那个地下空间一样破碎消失。
它是真实的。是那个噩梦唯一的、冰冷的物证。
艾文的手指收拢,再次紧紧握住了它。
这不是结束。
这只是另一个开始。
关于遗忘与记忆、真实与虚幻、以及如何在规则的灰烬中,背负着真相活下去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