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月光下的利刃与灶台边的药方
秋露重的时候,操场边的野菊开得正盛,白的紫的挤满了石缝。李明远蹲在花丛旁,手里捏着根芦苇杆,杆头削得尖尖的,里面塞着团晒干的蓖麻籽。他对着十米外的稻草人比划了半天,突然猛一吹——蓖麻籽“嗖”地飞出去,正扎在稻草人的“咽喉”处。
“成了!”他拍了拍手,草屑沾在军裤上也不在意。这是他琢磨了好几天的“吹箭”,前世在纪录片里见过少数民族用这法子打猎,悄无声息的,正好适合摸哨。
身后传来脚步声,是刘和尚抱着捆细竹过来,竹节被削得光滑,末端还缠着防滑的布条。“连长,你要的竹管弄好了。”他把竹子往地上一放,拿起根芦苇杆端详,“这玩意能比子弹管用?”
“各有各的用处。”李明远拿起根竹管,比量着裁成两尺长,用砂纸打磨内壁,“子弹会响,这玩意不会。摸哨的时候,三十步内打中要害,比开枪靠谱。”他想起队里不少人有夜盲症,黑夜里开枪容易暴露,冷兵器反倒成了稳妥的选择。
正说着,周小满抱着账本过来,远远就喊:“连长,赵师傅让问,铁镖打造成啥样式?是尖的还是带棱的?”他走近了才看见地上的竹管,好奇地拿起一根,“这是做啥用的?吹火筒?”
“吹箭。”李明远示范着往竹管里塞蓖麻籽,“回头教你们用,准头练好了,比飞刀还隐蔽。”他转向周小满,“铁镖要三棱的,头尖尾钝,尾端钻个孔,穿上红布条,扔出去好回收。”
周小满赶紧在本子上画下来,笔尖在纸上沙沙响:“三棱镖、红布条、竹管吹箭……对了,昨天查岗,发现王铁蛋又摸黑撞了树,眼瞅着天越来越冷,夜盲症怕是要加重。”
这话戳中了李明远的心事。入秋以来,队里有近半人犯了夜盲,白天还好,一到晚上就跟睁眼瞎似的,走路撞墙是常事,更别说摸黑打仗。他去过炊事班,灶台边总堆着红薯土豆,偶尔能见点白菜,荤腥更是稀罕物——缺营养,尤其是缺维生素,这是夜盲的根由。
“走,去炊事班看看。”李明远把竹管往腰里一别,大步往伙房走。
伙房里飘着股红薯味,老张头正蹲在灶前添柴,火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见李明远进来,他赶紧站起来:“连长,今晚熬了红薯粥,还蒸了窝窝头。”
“老张头,咱粮仓里还有啥?”李明远掀开米缸,里面只剩小半缸糙米,缸底沉着几粒老鼠屎。旁边的筐里装着红薯和萝卜,绿油油的青菜只有小半筐,蔫得打了卷。
“就这些了。”老张头叹口气,“赵政委说军分区的补给在路上,可这山路难走,谁知道啥时候能到。前两天去各村收粮,老乡们自己都快不够吃了,哪有多余的给咱。”
李明远摸着下巴琢磨。夜盲得靠动物肝脏、胡萝卜这些东西补,可队里连肉星都见不着,更别说肝脏。他突然想起陈老实说过,陈家沟后坡有种野胡萝卜,叶子像香菜,根是黄的,就是有点苦。
“周小满,记一下。”他转身往外走,“让陈小二带几个村民去后山挖野胡萝卜,越多越好。再问问老乡,谁家有养兔子、鸡的,咱用钱买,或者用子弹换。”
周小满愣了愣:“买这些干啥?野胡萝卜苦得咽不下去,兔子肉还不够塞牙缝的。”
“治夜盲症。”李明远脚步没停,“这病是缺了东西,得靠吃的补回来。野胡萝卜煮水喝,兔子肝煮成汤,比啥药都管用。”他前世在书上看过,维生素A能治夜盲,动物肝脏和胡萝卜里就有这东西。
这话传到队里,不少人犯嘀咕。张石头咧着嘴笑:“连长这是咋了?放着正经粮食不吃,偏要啃野菜?俺娘说那野胡萝卜是喂猪的。”
王铁蛋却动了心——他的夜盲最严重,昨晚起夜差点掉进茅坑。“俺试试,”他挠着头说,“只要能瞅见道,猪食俺也咽。”
当天下午,陈小二就带着村民背回半麻袋野胡萝卜,黄澄澄的根上还沾着泥。春杏听说这东西能治病,主动带着妇女队来帮忙,坐在伙房门口削萝卜,刀子起落间,萝卜皮堆成了小山。
“这玩意真能治眼?”春杏边削边问,指尖被萝卜汁染得黄黄的。她弟弟也有夜盲,每到冬天就不敢出门。
“连长说能就能。”周小满蹲在旁边记账,看着春杏削得飞快的手,突然说,“你削萝卜像写字,一笔一划的。”
春杏脸一红,手里的刀子差点削到指头:“胡说啥,俺这是瞎削。”
傍晚的伙房飘着股奇怪的味道,野胡萝卜煮水的苦涩混着兔子肝的腥气,熏得人直皱眉。老张头端着个粗瓷盆出来,里面是切成小块的兔肝,上面撒着点盐:“每人一块,都得吃,连长说了,不吃的去站夜岗。”
张石头捏着兔肝,闭着眼往嘴里塞,刚嚼两下就龇牙咧嘴:“这啥味啊,比中药还难咽!”
“咽下去!”李明远自己先拿起一块,面不改色地嚼着,“现在嫌难吃,等夜里摸哨掉沟里,就知道这玩意金贵了。”
王铁蛋吃得最认真,他把兔肝切成小块,就着胡萝卜水一口口咽,吃完还舔了舔碗边:“没啥怪味,比生红薯强。”
刘和尚边吃边琢磨:“这胡萝卜水要是冻成冰,能不能当武器?砸在鬼子头上,又硬又冰。”
大家被他逗笑了,伙房里的怪味似乎也没那么难闻了。
除了改善伙食,李明远没忘了冷兵器的事。赵铁匠的铺子叮叮当当地忙了三天,打出二十把三棱镖,镖身闪着寒光,尾端的红布条在风里飘得像火苗。刘和尚拿着镖在院子里练习,他手腕子巧,镖出去总能扎在树干上,就是准头差了点。
“得练腕力。”李明远扔给他个沙袋,“每天攥着这玩意甩胳膊,半个月准能练出来。”他自己则带着队员练吹箭,竹管里塞的蓖麻籽换成了小石子,对着稻草人练瞄准。
周小满最开始总吹偏,要么打在稻草人的“肚子”上,要么直接飞过头。他急得满头汗,李明远却让他别急:“你眼神好,就是呼气太急。试试慢慢吹,让石子顺着竹管走。”
练了三天,周小满终于能在二十步外打中稻草人的“眼睛”。他举着竹管嘿嘿笑:“这玩意比枪省力气,就是吹多了腮帮子酸。”
张石头练飞镖最费劲,他总用扔手榴弹的力气扔镖,镖出去不是扎在地上,就是撞在树干上弹回来。刘和尚看不下去,蹲在他旁边教:“手腕得松,像甩鞭子似的,镖尖朝前……”
月光好的夜里,李明远会带着队员去河滩练夜袭。他让人在芦苇丛里扎了十几个草人,有的挂着铃铛,有的绑着鞭炮,谁碰响了就得罚跑圈。王铁蛋吃了几天兔肝,夜里居然能看清草人的轮廓了,虽然还是模模糊糊的,却不再是睁眼瞎。
“俺瞅见了!”他兴奋地喊,手里的三棱镖飞出去,虽然没扎中草人,却擦着草叶过去了,“俺真瞅见了!”
李明远拍着他的肩膀笑:“再吃几天,保管你能看清鬼子的眉毛。”
这天深夜,轮到张石头和周小满站哨。两人缩在哨棚里,听着远处的狼嚎,张石头突然说:“学生娃,你说连长咋懂这么多?又是吹箭又是治眼的,他以前是不是干过郎中?”
周小满往火堆里添了根柴,火苗“噼啪”响:“我觉得连长像书里的诸葛亮,啥都懂。你看他弄的那些法子,看着怪,用起来都管用。”他想起白天练吹箭时,李明远说“打仗就得不拘一格,能用的都得用上”,突然觉得这话比戏文里的“兵不厌诈”实在多了。
哨棚外,刘和尚悄无声息地走过去,手里的三棱镖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是来换岗的,脚步轻得像猫,连火堆里的火星都没惊动——这是他新练的本事,踩着特制的软底鞋,走在落叶上都没声音。
伙房的方向飘来淡淡的药味,是老张头在给野胡萝卜焯水,据说焯过的萝卜不那么苦了。李明远蹲在灶台边,看着锅里翻滚的萝卜块,心里盘算着下一步的训练:得找些硫磺和硝石,做些烟雾弹;还得教大家认野菜,万一断了粮也能充饥……
窗外的月光落在锅沿上,像铺了层银子。李明远想起前世超市里琳琅满目的食品,再看看锅里的野胡萝卜,突然觉得这苦涩的味道里,藏着比山珍海味更金贵的东西——那是活下去的法子,是打胜仗的底气,是这群灰布军装的汉子们,在苦日子里熬出来的韧劲儿。
“老张头,”他喊了一声,“明天多煮点兔肝汤,让刘和尚也多喝点,他夜里摸哨最多。”
灶膛里的火“腾”地旺了起来,映得两人的脸通红。远处的操场上传来竹管吹气的声音,“嗖”“嗖”的,像夜风穿过竹林,又像无数把藏在暗处的利刃,正悄悄磨得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