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暗渠里的灯火
黑风口的煤窑潮湿得能拧出水来,麻袋上的麦粒吸足了潮气,摸上去润润的。小石头正用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鼻尖沾了点黑灰,像只刚从烟囱里钻出来的小花猫。
“师父你看,”她把树枝往地上一戳,“从煤窑往南走三里地,有处断崖,下面藏着条暗渠,我昨天踩点时发现的。渠水是活水,能通到鬼子的粮站后墙根,就是窄了点,得弯腰走。”
李明远凑近一看,地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线条,像条扭动的蛇。“你怎么发现的?”
“听声呗,”小石头得意地扬了扬下巴,“水流声不一样,这渠水带着回音,肯定是从空心地方流过去的。我还扔了块石头,听见‘咕咚’一声闷响,就知道底下是空的。”
正说着,老周带着两个队员钻了进来,煤窑顶的土屑被震得簌簌往下掉。“林先生,”老周抹了把脸上的黑灰,“按你说的,暗渠入口找到了,就是口子被铁丝网封着,得弄开才能进去。”
“我来,”一个瘦高个队员举了举手里的断线钳,“这玩意儿我熟。”
李明远点头:“小心点,别弄出太大动静,粮站里说不定有巡逻的。”他看向小石头,“你跟我走另一头,咱们去确认下暗渠通向粮站的出口在哪,别等会儿摸错了地方。”
小石头抓起地上的弹壳小鸟塞进兜里,拍了拍胸脯:“包在我身上。”
暗渠入口比想象中更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李明远在前头探路,手电筒的光柱在湿漉漉的岩壁上扫过,水珠顺着石缝渗下来,打在安全帽上“嗒嗒”响。小石头跟在后面,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倒把阴森的暗渠衬得热闹了些。
“师父,你听,”她突然停住脚,“前面有声音。”
李明远关掉手电,侧耳细听,果然有“哗哗”的水声,还夹杂着金属碰撞的轻响。他示意小石头蹲下,自己往前挪了几步,扒开岩壁上垂下来的藤蔓——暗渠的尽头竟是道铁栅栏,栅栏外就是粮站的后院,几个鬼子正围着一个铁桶洗漱,军靴踩在水里的声音格外刺耳。
“出口在这儿,”李明远回头对小石头比划,“栅栏不高,能翻过去。等会儿他们走了,咱们就”“就翻墙去找粮仓的位置。”李明远压低声音,指尖在栅栏缝隙里比了个圈,“记得你说过,鬼子的粮仓都爱用铁皮加固,找反光的地方准没错。”
小石头点点头,眼睛在暗处亮得像两颗星。等那几个鬼子骂骂咧咧地走远了,她利索地扒住栅栏往上一翻,动作比李明远还快,落地时悄无声息,像片被风吹落的叶子。
“这边!”她在栅栏外招手,手电光往墙角一扫,“你看那铁皮顶,反光呢!”
李明远翻过去时,裤脚蹭到了栅栏上的铁锈,红棕色的粉末沾了一片。他没心思拍掉,跟着小石头往那片反光处跑——果然是座铁皮粮仓,足有半间屋子大,锁是黄铜的,看着倒不算结实。
“得找工具撬锁,”小石头摸了摸锁眼,“这锁我见过,村里王铁匠能配钥匙,可惜咱们没带。”
“不用撬。”李明远指着粮仓底部的木板,“你看这缝隙,潮得都发涨了,用力踹几脚说不定能踹开。”
小石头往后退了两步,抬脚就要踹,却被李明远拉住。“等会儿,”他往粮仓后墙挪了挪,“这边有窗,玻璃碎了半块,够咱们伸手进去掏粮食。”
窗棂是铁条焊的,间距刚好能塞进胳膊。小石头自告奋勇:“我手小,我来。”她踮起脚,胳膊伸进窗缝里,在黑暗中摸索着。“是麻袋,”她兴奋地喊,“摸着像小麦!”
指尖勾住麻袋口的绳子,往外一拽,“哗啦”一声,半袋麦子倾泻在地上,麦粒滚得满地都是。“小声点!”李明远赶紧按住她,“别把巡逻的招来。”
两人蹲在地上,用衣襟兜起麦粒往带来的布袋里装。黑暗中,小石头的发梢蹭过李明远的手背,像只受惊的小兽般缩了缩,却又立刻埋头继续装。麦粒冰凉,混着泥土的腥气,却让人心里踏实——这是能填饱肚子的味道,是比任何武器都让人安心的东西。
装到第三袋时,远处传来了脚步声。“有人来了!”小石头拽着李明远往暗渠口跑,布袋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李明远回头看了一眼,月光下,满地的麦粒像撒了一地碎银,心里突然一动,抓起一把麦粒往墙角撒去,又把空麻袋踢到了反方向的柴房。
“快!”他拉着小石头钻进暗渠,刚躲好,就听见有人踹开粮仓门的声音,接着是鬼子的怒骂和枪托砸东西的脆响。
暗渠里,两人捂着嘴不敢喘气,只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声,像擂鼓一样。小石头的手紧紧攥着李明远的袖子,他能感觉到那指尖的颤抖,却也感觉到那份在险境里生出的默契——不用说话,就知道该往哪躲,该怎么掩护。
等外面的动静小了,小石头才喘着气问:“师父,你撒麦粒干嘛?”
“引他们往柴房找,”李明远笑了笑,指尖沾了粒麦子,“鬼子多疑,看见痕迹准会跟着追。”
她恍然大悟,刚想夸两句,却听见暗渠外传来更密集的脚步声,还有老周的声音,压低了却带着急:“林先生!小石头!你们在吗?鬼子好像发现暗渠了,咱们得赶紧撤!”
李明远心里一紧,拽起小石头的手就往暗渠深处跑。布袋里的麦粒“哗啦”作响,在狭窄的通道里回荡,像在为他们的逃亡伴奏。身后的枪声突然响起,子弹打在岩壁上,碎石溅了他们一身。
“低头!”李明远把小石头往怀里一拉,两人顺着暗渠的坡度往下滑,冰凉的渠水瞬间漫过脚踝,带着他们往未知的黑暗里冲去。
这一刻,李明远突然觉得,所谓的历史,或许从来不是写在纸上的铅字,而是此刻掌心的温度,是布袋里滚动的麦粒,是在枪林弹雨中依然紧紧攥在一起的手——这些鲜活的、滚烫的瞬间,才是真正能改写一切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