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门前的血色与惊心动魄,随着驰援大同的军队开拔和诏狱大门为田娃重新开启,终于暂告段落。然而,风波平息后的余震,却依旧在朝堂与京城内外回荡。
田娃是被毛骧亲自搀扶着,在一众锦衣卫的护卫下,走出那阴森牢狱的。脚踝处虽经太医紧急处理,依旧剧痛钻心,每走一步都牵扯着神经,但他脊梁挺得笔直,不愿露出半分颓态。诏狱外的阳光刺得他有些眩晕,却也让他真切地感受到——他活下来了。
诚意伯府门前,韩林儿早已带着田承志和全府仆役翘首以盼。见到田娃被搀扶着、官袍染血、面色苍白的模样,韩林儿眼泪瞬间涌出,扑上前来,却又不敢触碰他,只是哽咽着唤道:“夫君……”
年幼的田承志似乎被父亲的模样吓到,躲在母亲身后,怯生生地看着。
田娃心中一酸,强扯出一抹笑容,伸手轻轻抚了抚儿子的头:“没事了,爹回来了。”
府内,早已备好了热水、干净衣物和太医。清洗、换药、重新包扎,整个过程田娃都紧咬着牙关,未发出一声呻吟。太医叮嘱需静养数月,不可轻易走动,否则恐留下残疾。
然而,田娃深知,此刻绝非能安心静养之时。
他回来的消息迅速传开。次日,府门前便不再是门可罗雀,陆续有官员前来探视。来的多是些中下层官员,或是与工部、宝钞事务关联密切的官吏,态度恭敬中带着几分小心翼翼,言语间不乏对之前“误会”的唏嘘与对田娃“沉冤得雪”的庆贺。田娃皆以伤重需要静养为由,由韩林儿出面代为接待,自己并未露面。
他知道,这些探视背后,更多是试探风向。真正的核心人物,尚未表态。
果然,第三日,刘伯温亲自来访。他没有带任何随从,只身一人,提着一盒药材。
屏退左右后,刘伯温看着榻上面无血色的田娃,叹了口气:“伯爷此番,真是九死一生。”
田娃苦笑:“若非毛指挥拼死找到证据,若非扩廓恰好此时寇边,只怕田某已成了午门冤魂。”
刘伯温微微颔首,目光深邃:“陛下经此一事,心中必有悔意,亦对伯爷更为倚重。然,经此风波,朝中格局亦变。崔呈秀下狱,其背后之人虽未揪出,但势力必受挫。然,敌暗我明,伯爷日后行事,更需如履薄冰。”
“中丞所言极是。”田娃沉声道,“赵德柱通敌一案,尚未彻底查清,那‘京师打点之用’指向何人,仍是悬案。此番他们未能置我于死地,绝不会善罢甘休。”
“正是。”刘伯温压低了声音,“据老夫所知,毛骧正在顺藤摸瓜,王御史那边,恐难脱干系。然,牵一发而动全身,陛下……或许亦不想此刻朝局过于震荡。”
田娃默然。他明白刘伯温的意思。皇帝需要平衡,尤其是在北疆战事吃紧的关头,彻底清洗朝堂并非明智之举。有些账,或许只能暂时记下。
“我明白。”田娃点头,“眼下首要之务,是稳住朝局,支援大同。宝钞之事,亦不能因我受伤而停滞。”
“伯爷能如此想,乃国之幸事。”刘伯温欣慰道,“宝钞信用经此风波,虽有损伤,但根基未动。待伯爷伤愈,重整旗鼓,必能再续前功。”
送走刘伯温,田娃靠在榻上,心绪难平。信任的裂痕可以修补,但终究会留下痕迹。他与皇帝之间,那层纯粹的、带着草莽兄弟情谊的信任,经此一劫,已悄然蒙上了一层君臣之间固有的、权力与猜忌的阴影。往后的路,他需要更多的谨慎,更多的功绩,来维系这份来之不易的、且更加复杂的信任。
数日后,宫中传来赏赐,皆是上好药材和补品,并有口谕,让田娃安心养伤,不必忧虑朝政。赏赐丰厚,言辞恳切,却并未有只言片语提及之前的冤屈与误会。
田娃恭敬地领旨谢恩,心中了然。这便是帝王之道,恩威并施,过去的对错无需再提,重要的是未来。
他让韩林儿取来纸笔,不顾伤势,开始艰难地起草一份关于如何利用现有宝钞体系,为北疆战事紧急筹措和转运粮饷的条陈。他不能等伤愈,必须让皇帝看到,他田娃即便卧于病榻,心亦在朝堂,仍在为这个帝国殚精竭虑。
笔尖在纸上划过,发出沙沙的声响。脚踝的疼痛阵阵袭来,却远不及他心中那团火燃烧得炽烈。他知道,真正的较量从未停止,只是转入了新的阶段。他要用行动,用实绩,来证明自己的价值,来巩固那份在生死边缘被挽回的信任。
窗外,秋意渐浓,落叶纷飞。而大明王朝的权力中枢,一场无声的风暴之后,正在酝酿着新的秩序与波澜。田娃,这个从鬼门关爬回来的穿越者,已然做好了准备,再次投身于这滚滚洪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