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技侦中心的灯光,永远亮如白昼,仿佛要将每一寸阴影都驱逐出去,还原出最赤裸的真相。然而,此刻占据着整面墙的巨大电子屏幕上,流动着的却是令人沮丧的“迷雾”。数百个被标记为“高危”的可疑包裹信息,如同密密麻麻的蝌蚪,在数据库的海洋中游弋,每一个都可能链接着死亡,却又难以锁定真正的源头。
技侦大队长老韩,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指着屏幕对陆野和李伟说:“范围是缩小了,但这几百件,分散在全市各个角落,不同时间寄出,逐一实地核査,工作量巨大,而且……我们最缺的就是时间。”他的声音沙哑,透着一股连轴转后的疲惫。
压力,像无形的巨石,压在指挥中心每个人的心头。每多耽搁一分钟,下一个“死亡包裹”被投递、被签收的可能性就增加一分。
主力,不得不集中在那些从涉案驿站辛苦提取回来的监控录像上。技侦支队的影像分析实验室里,多块屏幕同时播放着不同角度的画面,技术人员们瞪大布满血丝的眼睛,一帧一帧地仔细审视,试图从那些模糊晃动的影像中,捕捉到魔鬼的蛛丝马迹。
然而,对手的狡猾和谨慎,超乎想象。
所有的寄件人,都进行了精心的伪装。宽大的连帽衫,拉低的帽檐,严严实实的口罩,有些甚至还戴着廉价的假发或夸张的框架眼镜,将自己包裹得如同一个移动的谜团。他们刻意躲避着正面的高清摄像头,递送包裹时始终低着头,动作快速、简洁,没有任何多余的行为,付现钞,不交谈,完成之后迅速转身离开,整个过程往往不超过二十秒,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陆组,李队,你们过来看一下这段。”一名年轻的技侦民警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将城北某驿站下午三点左右的一段监控画面放大。
画面中,驿站里人来人往,充斥着日常的喧嚣。一个穿着灰色连帽衫、戴着黑色口罩和鸭舌帽的身影,低着头,将一个不大的、毫不起眼的纸盒放在了柜台上。驿站工作人员忙于应付其他顾客,熟练地扫码、贴单。那个灰衣人自始至终没有抬头,从口袋里掏出纸币,放在柜台上,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汇入门外的人流,消失在监控视野的边缘。
“看出什么了吗?”民警问。
陆野双臂抱胸,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得像要穿透屏幕。“他的动作,”陆野缓缓开口,“看似平常,但有一种刻意的……收敛。肩膀的摆动幅度很小,脚步落地很轻,好像在极力控制着身体的每一个关节,避免留下任何可能被记忆的特征。这不是普通的低调,这是一种经过思考的、职业性的隐蔽。”
“能追踪到他离开后的去向吗?”李伟更关心实际的路径。
技侦民警切换着监控探头的画面,语气带着无奈:“我们试了。他出了驿站大门,向右拐,走了大概二十米,然后直接拐进了一条相邻的小巷。那条巷子是老城区常见的背街小巷,没有安装公共监控。我们调取了巷子两端出口接下来半小时内的所有监控,再没有发现符合他体貌特征和衣着的人出现。”
“蒸发了一样。”李伟冷哼一声,脸色阴沉。
同样令人沮丧的情况,在调取其他几个涉案驿站的监控时反复出现。嫌疑人像幽灵一样,在投放完死亡的种子后,便利用对城市毛细血管般的小巷、废弃通道、人流密集场所的熟悉,完美地融入了环境的背景噪音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不是一般的罪犯。”李伟总结道,声音低沉而肯定,“他对我们的侦查手段非常了解。熟悉快递流程,知道如何规避实名制;对城市监控网络的布局了如指掌,能精准找到盲区;行事冷静,心理素质极强。是个极其难缠的对手。”
正面识别和追踪两条路几乎被堵死,技侦部门转而尝试更微观、更技术化的手段。
痕检实验室那边传来了消息,但同样不容乐观。“我们尽可能地从那几个可疑度最高的包裹外壳上提取了指纹和潜在的皮屑、毛发等生物痕迹。”痕检工程师推了推眼镜,脸上写满了棘手,“但是,包裹经过寄件人、驿站工作人员、分拣中心、运输人员、甚至可能还有其他顾客的多手接触,上面留下的生物痕迹非常复杂,像一锅大杂烩。分离、比对、排除……这是一个海量的工作,而且……即便找到了不属于流程人员的痕迹,能否在数据库里比中,也是未知数。凶手如此谨慎,很可能没有前科。”
另一条至关重要的线索——毒物来源的追查,也陷入了泥潭。法医和毒物专家组成的联合小组,日夜不停地对提取到的微量毒物进行成分分析。
“氰化物和蓖麻毒素,都是剧毒,管控极其严格。”毒物专家的表情严肃得像块铁板,“蓖麻毒素可以从蓖麻籽中提取,但这需要专业的化学知识、实验设备和操作技能,绝非普通人能完成。氰化物的来源更窄,主要应用于特定的工业领域,如电镀、冶金、化工合成等,每一克的使用和流向理论上都应有严格记录。”
专家顿了一下,继续道:“我们正在对毒物进行更精细的谱图分析,试图通过其中的杂质成分、同位素比例等微量特征,来判断其具体的生产工艺、可能的来源地,甚至是批号。但这需要时间,也需要运气。凶手……显然是有备而来,毒物很可能经过提纯,增加了追溯难度。”
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了一个令人无力的结论:他们面对的,是一个高智商、具备强大反侦察能力、并且拥有特定知识和资源(至少是毒物获取或制备能力)的对手。他隐藏在城市的阴影里,冷静地、有条不紊地播撒着恐惧,而警方却像在浓雾中挥拳,难以找到着力点。
监控的迷雾依旧浓重,那个灰色的背影仿佛在无声地嘲笑着他们的努力。技侦中心里,只有键盘敲击声和仪器运行的微弱嗡鸣,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而下一个包裹,或许已经在路上。